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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下山(上) ...

  •   山腰间的白荆树大如伞盖,茂密的枝叶相互交错,把阳光过滤得细碎斑驳,其下光线微暗,树荫微凉。

      树叶被踩踏而过的窸窣中有着重物拖沓而过的滞闷声。

      李昀栖拖着担架上的霍隽尽量沿着地上断枝较少的地方平稳前行,一旁的华念一手怀抱着蜷成团的焰兔,一手晃荡着一根不知哪里捡来的藤蔓,意兴阑珊的耷拉着眼皮,无聊似的左右随意瞧看,手中藤蔓被甩得呼呼生风。

      携华念入林后,李昀栖浑身紧绷,一刻不松懈,全身心都戒备着身后那藏身林中未曾露面的人。他的注意力全落在身后,紧握掠水小心翼翼的前进,可直至感到对方气息完全消失,那一众神秘人既未追上来,也未再度发起任何攻击,林间也没有任何埋伏。

      李昀栖蹙起眉心,攥紧了手中那牢系在担架上的藤蔓,粗粝坚硬的触感让他眼神隐隐闪动起来。

      先前替霍隽的伤口更换干净布条时,他不经意发现在那斑驳交错,纵横整张面孔乃至全身翻绽的伤口中竟然夹杂着数道不易察觉的异样伤口,它们细长而深刻,却显然是剑伤。

      可,这世上谁会有能耐居然把清玉公子伤得这般?又有谁会心思如此歹毒,与霍隽有此等深仇大恨,竟要让他成为一个废人?除了自己和霍隽,有谁且又为何会出现在这临渊?还有,那一群忽然出现的神秘而古怪的黑衣人为何袭击他们,又为何放了他们?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诡谲的临渊山中到底正在发生些什么?

      李昀栖愁眉苦思,这纷至沓来的种种疑惑在心中缠成了一团乱麻,他眉头越发皱紧,越想越毫无头绪,也越觉得心中隐隐不安。太阳穴突突直跳下,他不由得烦躁得闭了闭眼。

      “到了!到了!”

      华念清脆的声音一下蹿了起来,激得李昀栖眼角一跳,骤然睁眼。

      只见一片深掩的白荆林后居然有一处高耸光滑的巨大灰岩石壁,其下有一个约一丈高的石洞,石洞似乎很深,蜿蜒崎岖不知何处,从里面透出一片晦暗来。

      “快跟我来。”华念一把甩去手里的藤蔓,向着李昀栖招手,此刻她喜逐颜开,面孔因兴奋和期待有些微微发红。

      说着,便率先往石洞中去,李昀栖抬眼瞧了石洞左右,扯了扯肩上的藤蔓,抬步跟了上去。

      这一个石洞果真如华念所说阴冷漆黑潮湿。李昀栖刚一入内,便觉得周身骤然凉了下来,有阴冷带着湿气的风迎面相冲而来。

      就在那黏湿的风飘过鼻尖时,李昀栖微一皱鼻,眼神一下闪亮——石洞有湿润的风穿拂回旋显然说明其中别有洞天,至少可以确定这个石洞深处与外界必有连通之处。

      石洞中晦暗,华念却似能很好的在黑暗中视物一般,犹如一只灵活的兔子轻巧穿行其间。李昀栖只是略一停顿,转眼便看不到人影。

      “快来,这边。”华念的声音原本便清脆,此刻在这周围石壁之下更是四处环绕生响。

      李昀栖循声抬眼,只见黑黝黝的前方似有一抹更为深色的纤细身影,那身影微微晃动,身前有了两点紫色光亮盈盈闪动——那是焰兔晶莹的紫瞳所散发出的光芒。

      他想了一下,反手摸上身侧的掠水,只听得细微一声低吟,晦暗中一道银白的光乍然亮起,照明了脚下半尺之距,也隐绰的映出不远处华念的身影。

      这山洞很宽敞,却着实比李昀栖想象的要绵延崎岖的多,两人一路前行,间或有水滴清凉的落地声,其余便寂寂无声。

      “就是那里,我们到了。”话音刚落,华念便兴冲冲的一溜烟跑了过去。

      悄然无声的石洞内一时间满是细碎急促的脚步声。

      李昀栖朝前看去,见是一处石壁。原来他们一路直行不知不觉间终于到了尽头,只是在这尽头处不期然又分出了岔口,左边微透出茫茫白光,而右边则是渺渺晦暗,华念一头扎进的正是那晦暗之处。

      他拖着担架徐缓走近,及至岔口,下意识的先是朝着那较为光亮的左边看去。

      然而,看得一眼里面的景象,李昀栖顿感惊诧,忍不住眉梢一动——岔口处是一个石洞口,而洞内竟是一个由上及下皆是纯白岩石的偌大空间,其间白屋素舍俨然一片,鳞次栉比的排列着,略略看去,不下十数座。

      这一片白色的屋舍悄无声息的深藏于临渊的山腹石洞中,在茫茫白光中仿若一片静谧的圣骸遗迹。

      华念见李昀栖迟迟不跟上来,便从右岔口反身而出,见得他蹙眉望着右侧石洞内,一贯好奇心重的她此刻没有凑过去,只是垂眼抚摸了两下焰兔柔顺的毛发,道,“那是原先族人们住的地方。”

      李昀栖没有出声,视线最后在石室内扫了一下,刚要回身,忽的眸光一凝——靠近洞口的一座石屋白壁脚处残留有一大摊溅射而上的干涸深色污渍。

      那一处地方因着角度问题故而甚为隐蔽,不易察觉。李昀栖慢慢抿紧了唇,回头问华念,“这里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李昀栖的脸映照在石洞内透出的蒙蒙光亮中,那一刻眼中似有异样的幽光在盈盈跳动,华念被他这样的眼神吓住了,瞧着他,一时间有些磕巴起来。“好、好像有十多年了。族人们死后,这里便荒弃了。”

      “十多年了?”李昀栖蹙眉琢磨着什么,兀自喃喃。

      “对啊,十多年了。瑾婆婆直至去世前一直都不许我来这石洞。”华念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定睛仔细去瞧李昀栖的眼色,却并未见其有任何异样,仿佛之前所见只是她一时错觉,心神便定了下来。她嘴角撇了撇,不满的嘟囔,“不过,这种地方,我压根也不想来就是了。”

      李昀栖不应声,眉头却愈发紧了——他不会看错的,那一片深色污渍分明就是干涸的血渍,而那样溅射的角度显然是由利刃激刺而下的强劲力度所形成。

      直至此刻,那些积聚的疑团像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这一座危机四伏,无人问津的临渊深山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此番,他和霍隽到底误入了一个什么地方?

      华念瞅着李昀栖默然出神的样子,终于失去了耐心,大为不快的叫了起来,“哎呀,你别愣着了,赶快跟我来,我说的水路就在那边。”

      李昀栖在她的这一声不耐的叫嚷下回了神,只见华念向着右侧的石洞走了两步后,偏过头来瞧他是否跟上。他定了定神,跟了上去。

      那一处石洞比之岔口之外,更有着和着浓郁水气的凉飕飕的风。李昀栖及至洞口便看到了成片倒映在石壁之上隐绰闪烁的水光。

      和左侧一般,这右侧是洞内也是一个石室,但大小却只有数丈见方,期间一片磷光闪闪的暗色水域,而水域的另一边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约莫两人高度的黝黑甬道。那带着湿气凉意的风便是从这甬道中回旋往复的吹拂而出。

      “快过来。”华念一下跳蹿到水域边,向着李昀栖频频招手,她歪过头,喜笑颜开的用手指一指身旁,“我们坐这个,顺着水流,便能出去啦。”

      也许是对下山的兴奋,期待和迫切,华念自打进了这石腹山洞便一个劲的催促李昀栖。

      李昀栖看向华念指向之处,只见水域边的泥滩之上搁浅着一面木筏。他拖着担架走近,看清那一面木筏后,眼神悄然一动——这面木筏不知用何种树木制成,呈现黛青色,许是潮湿的空气缘故,边缘处微微发霉泛白,一端更是长出一簇鲜艳美丽的菌菇芽类来。而且,这木筏各处切口整齐,若非借用灵巧工具,想来不能有如此细致做工,再有,木筏看上去颇为老旧,显然曾被人多番使用过。

      也就是说,这临渊山中隐居的人和外界是有联系的,可若不真是为彻底的避世隐居而来,华念的族人们又为何要选择居住在这深山老林间?

      正暗自疑惑间,李昀栖瞥见华念蹲下,她似乎对那艳丽的菌芽十分感兴趣,伸出手指想要去触碰,他心中忽然闪过什么,脸色登时一变,脱口喝止,“别碰,有毒!”

      他想起来了,自己确实见过这似曾相识的艳丽菌菇。

      华念手指应声顿住,漆黑的眼珠在李昀栖身上骨碌碌的转了一下,‘哦’了一声,收了手。
      李昀栖怕华念不知轻重,拧着性子冷不丁又伸手去触碰,二话不说,松开手间藤蔓,身形一动掠至华念身侧,当即反手转过掠水,一剑利落挑去那一簇艳丽的菌菇。

      那一簇鲜艳五彩的菌菇被挑落到泥滩之上,竟像是活物一般扭曲挣扎起来,然而一个眨眼间,便化为一摊漆黑的水渍。

      华念瞥见此等变化,大吃一惊,转头刚想问什么,却见李昀栖脸色阴沉难看。她呆了一下,赶忙张开双手五指举过耳侧,连连摇头,撇清自证道,“我的手是干净的,我刚才没碰到它们。”

      “恩。”李昀栖心不在焉的随口答应一声,视线紧盯着地上一小摊黑水,沉吟了一下,道,“这种菌菇是南疆有名的尸蛊,一旦接触到人的皮肤,其籽便会渗入血脉。我曾亲眼见一人中了此蛊,最后全身经脉都密密渗出此菌菇,死状极为凄惨可怖。”

      华念愣愣听着,半晌才反应过来,登时抽了口气,哑声“啊”了一声,又忍不住瞄了眼那一滩黑渍,问道,“这么可怕?”

      李昀栖转腕收剑,点头,“此蛊毒甚为阴毒,即便人死后,这菌菇依然会蓬勃生于腐尸之上,而养殖此蛊之人据说也会受到强烈反噬,不得善终。因而此蛊一向被视为禁忌,即便南疆善蛊之人也颇为忌惮。

      华念想了下,奇怪道,“那……这东西为何会出现在这临渊山腹石洞的这面木筏上?”

      “这个我也不知。”李昀栖按了按太阳穴。华念问出的也是他心底的疑问,这接二连三的事情实在太过蹊跷古怪,眼下他们是决计不能在这临渊多作一刻停留了。

      这么一想,李昀栖不禁有些庆幸捎带上了华念,否则这个天真的少女也许也不知将会遇到什么事。他不自觉的松了口气,上前去扯拉那一面木筏,把它拖拽至霍隽担架前,转眼瞥见华念不声不响的杵在一旁不上前,心想她是被吓到了,便安慰道,“别担心。尸蛊须依靠血肉成活,但看这面木筏显然已有经久岁月,虽不知方才那一簇尸蛊如何无血肉滋养而长期成活,乃至生成菌菇芽籽,只是端看眼下应已无尸蛊。”

      华念有些怔忡的望着李昀栖眉眼间的柔软,漆黑的眼底倏忽闪了闪,在李昀栖看来时眼睛一眨,便又是平素那一副懵懂的样子了。

      “不担心不担心。”她连连摆手,欲盖弥彰似的哈哈干笑了两声,为了证明自己并不害怕,当即放下焰兔,凑上前来替李昀栖搭把手。

      载着霍隽的木筏缓缓入了水,静静漂浮在水面上。

      华念抄起地上安静蜷缩着的焰兔,向着木筏走了两步,却又忽然转回头看了一眼,她顿了顿,垂下眼睑,回首上了木筏。

      木筏顺着水流缓缓飘动,在静谧湿漉的水气中一路向着漆黑通道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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