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西风半点香》闻人谁

7、黑衣人

　　李昀栖走至霍隽所在的担架前，俯身拉起那一根系在担架上的藤蔓，背过身把它勒上肩膀。然而刚走了两步，眉心猛然一蹙。

　　若水海风送递而来一连串细微隐约的树叶摩挲声，而就是这种轻细的声响让李昀栖面色一变。

　　华念拾起地上的包袱，拍了拍，甩上自己的后背。转眼见李昀栖神色古怪，不由奇怪，“怎么了？”

　　“林后有人。”李昀栖压低声音，对华念飞快道。

　　“有人？哪里有人？”华念不明所以，下意识就要回头。

　　“不要回头！”李昀栖冷声急道，吓了华念一大跳，她瞪着眼睛僵在那里，不知自己还要不要转头。

　　“来者甚多且杀气腾腾，显然来意不善，看来我们这山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山了。”李昀栖神色凛然，眼角余光悄然落向平静的白荆树深处。

　　听那一阵枝叶的声响，来者不下十数人，可这无人问津的深山老林一时之间为何竟会出现如此多的人？而且听那脚步声，其中似乎也不乏气息稳重，功力深厚之人。人尚且隐在白荆树后，那咄咄逼人的冷冽杀意却已扑面而来。

　　李昀栖神情举止自然，却暗自握住了掠水，“华念，你可知道是否还有其它下山的路？”

　　华念打量李昀栖古怪的模样，却有些稀里糊涂的不知发生了什么。听得他问，她眨了眨眼，继而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轻快道，“知道啊，还有一条水路可以下山。”

　　这个回答着实出乎李昀栖的意料，他眉梢不由一动，面上掠过一抹惊喜——他原本便是怀抱侥幸的随口多问一句，并不指望华念能知道什么，不想她却知晓其它下山的道路。

　　“那条通道就在以前族人们居住的山腹石洞内，你随我来。”华念朝着东南角那处的白荆林偏了偏头，示意。

　　李昀栖想了想，却是撤下背上的藤蔓交托给华念。“那好，你带着霍隽先走，我随后再跟上。”

　　华念眉头一皱，想着李昀栖居然让自己独自拖着担架上的霍隽，自己却竟要袖手旁观，心中大感不忿，正要发作，然而瞪眼看去，却发现他紧绷着脸，神情严肃凛然，眼中透出一种令人心生冷冽的寒意。

　　空气中有一种异样的安静，她隐隐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终于也跟着紧张起来。她犹豫了一下，悻悻瞟了李昀栖两眼，把背上的包袱连同焰兔放置担架上，肩扛藤蔓借力使劲，咬牙负重前行。

　　“刷——刷——”

　　刚走得没两步，华念骤然听得背后有什么迅疾擦风而过。

　　“叮、叮——”

　　清脆的金属相击声紧接着传来。华念忍不住转头，只见李昀栖身形微动，持剑挥舞，掠水划落间数道白光从他身前倏忽蹿出，在空中划出雪亮的冷光。

　　“夺、夺、夺——”

　　次第几声响起，华念循声转头，登时愣了一愣，不远处的一棵白荆树干上深深嵌着数只银亮的六角飞镖。

　　她见得那一只只寒光闪烁的银镖，漆黑的眼眸闪过一抹异色，她不再迟疑，一声不吭的拖着担架快步向前。

　　李昀栖击偏了数只银镖，偏首见华念几近白荆林边缘，心中终于定下几分，转眼扫过树上那一排六角银镖，眼神一细，神色微微一变——那镖不但径直没入树干大半，甚至还裂了一尺树干，可见使镖之人有相当深厚的内力。

　　“敢问来者是哪位高手，不知与李某人有何冤仇，要在这临渊深山骤然发难，埋伏偷袭。明人不做暗事，还请露面相与一见。”

　　李昀栖暗自用了内息，因而这一句话虽不大声，却足够白荆林后的人听的一清二楚。然而，四下林间寂静一片，全无声响。

　　对方在暗处，且人多势众，又是这般的以静制动，让李昀栖实在摸不清对方的路数和意图，他抿紧了薄唇，压低眉间，手腕一震，掠水发出一阵低吟之声。

　　“唰，唰——”

　　几道银亮的光从林中一处再度毫无预兆的激射而来，随后只见数个黑衣蒙面人犹如黑影飞掠而出，雪刃寒刀闪过凌厉的光，向着李昀栖击砍而来。

　　李昀栖眼眸一凝，脚下轻点，霎时翻转手腕，一剑劈斩而去，迎击而上。

　　“叮叮——”刀剑相击，发出一连串金鸣之声。

　　数个黑衣人围住李昀栖一齐攻击，人影晃动中只见刀剑交错的霍霍闪亮。

　　一个黑衣人趁着李昀栖与另一黑衣人陷入缠斗，看准了时机，手中寒刃向着李昀栖肋下猛然递出。李昀栖没有转头，眼底却是厉光一闪，当即足尖一拧，身形向右侧急急闪避，同一时刻伸出左掌，一拿一转间夺下旁一人手中的刀，随后右手反掌拍向那人胸口。

　　呵——

　　随着这一掌，树林中仿若有一声若有似无的赞赏似的轻笑。

　　那黑衣人被一掌击飞出去，一声闷哼后倒地不动。李昀栖把刀向侧甩去，“嚓”的细微一声，那刀刺入树干，寒亮的刀身明晃晃的颤动。然而，就在他甩刀的刹那，斜里一道寒刃却趁机径劈而下，李昀栖脚步微动，向后倾身点步，当即转过右手腕，举起掠水招架。

　　“叮——”激鸣之声悠扬荡开。

　　那黑衣人只觉虎口忽的一痛，下一瞬手中的刀便被李昀栖架开，还未来得及躲闪，脖间便是一抹冰凉刺痛，继而直挺挺倒地，鲜血氤氲而开。

　　树林深处有一抹黑影细微动了一下，继而响起一个低低的声音。那声音虽刻意压低，听上去却显然是少年人特有的生涩声线。

　　“请胡大人示下，是否需增派人手？”

　　说话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约莫十四五岁，皮肤呈蜜色的黑衣少年。他眼见场中一众黑衣人落于下风，剑眉微蹙，便转向白荆树下一个身形颀长，浑身上下包裹在一件白色斗篷中，不露真容的男人请示。

　　那白斗篷下的男人不做声，只一味静静看着场中身形翻飞，一招一式间却似游刃有余的李昀栖，微微抬起被遮住面容的脸，其上唯一露出的那双眼睛却是眼色复杂难辨。

　　缠斗中的李昀栖自是不察这林中的动静，剑影舞动如浮光水影，数剑中夹杂着几掌接连递出，招式利落的迅速解决了最后一个黑衣人。他退后一步，目光凛然的紧盯着寂静的深林中，手腕一甩，剑身上的血珠飞溅而出，他长身默然而立，手中掠水剑发出一阵饮血般的低吟。

　　“李昀栖！”

　　忽的，一声清脆突兀的声音打破了这无形对峙的气氛。却是华念去而复返，在白荆林的边缘高声叫唤。

　　李昀栖紧紧抿唇，握紧掠水——白荆林后依然悄无声息，这一种静谧着实给人一种猛兽危急蛰伏的不安惶恐。

　　他略一思忖，双眼扫过地上的尸首，警惕的盯着那一片寂静的白荆林，而后脚下微一拧转，持剑纵身，向着林子边缘迅疾飞掠而去。

　　华念别开眼刻意不去看那一地尸首，却见李昀栖充耳不闻一般没有反应，奇怪之余有些急躁起来，刚想冲过去，眼前人影忽的一闪，却是李昀栖及至身前。

　　她一喜，叫道，“李……”

　　“有话待稍后再说，我们先离开这里。”

　　李昀栖打断华念，不容分说，一把揽住她点足飞掠而走。华念猝不及防间只觉眼前一晃，一声惊呼已然脱口。

　　等到那一灰一红的两道影子消失在东南林后，西北向的那片林子里人影倏忽一动。只听得脚踩落叶的窸窣声，那一个浑身罩在白斗篷之下的男人从林后闲庭信步一般极其缓慢的走了出来，风帽之下的那一双眼睛如鹰一般锐利雪亮，锋芒毕露。

　　那人看着那两道背影消失处，眼神复杂空茫，却是久久不语。

　　一旁的黑衣少年见此，犹豫了一下，垂首上前，姿态恭敬的再次请示，“胡大人，我们是否还要追上去？”

　　想起这个心思难测的男人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决绝手段，让这个头次出任务的黑衣少年也略微有些忐忑，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触犯了这个男人的什么禁忌。然而，想到临行前首领和百杀长的吩咐，他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声提醒。

　　罩在斗篷之下的男人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没有动静。

　　少年在心中捏了把汗，这是他自‘终崖’学成后第一次外出任务，决计不能让首领失望，可同时又暗暗心道自己实在不走运竟是接了个苦差事。所幸，此番虽不算做得完美干净，但这任务也勉强算得上没有失败。

　　只是，面前的这个男人的心思反复，着实难以捉摸——就在方才，这个男人不知是否有意踩断了那根树枝，这才让对面的人警觉；而眼看一众黑衣人明显落于下风，却又并未及时下令补添后手，直至那些黑衣人死于当场；而眼见对方逃脱之时，也没有当即下令追击。可明明，是这个男人主动向首领提出那一个狠厉决绝的计策。

　　即便此刻心思电转，少年也依旧保持一副沉静如水的冷寂样子，不动声色的微微垂首，静静等待着黑衣男人的指令。

　　沉默半晌，等到若水海风拂过又停歇，那一个白斗篷下的男人这才抬手，垂首的黑衣少年看得一眼，当即转首，冷喝一声，“撤。”

　　树林间骤然间窸窣有声，像是树叶下有什么如同潮水一般悄然而退。

　　那一个白斗篷男人微微仰头，似是遥遥不知望向何处，他微微眯细眼睛，眸光深沉晦暗。在远处一只飞鸟盘旋消失在天际时，他收回了视线。

　　“裴辛，我们走。”

　　那是一个沙哑滞闷的声音，入耳只觉得怪异难听。

　　那个男人转身向等在自己身后的少年走去。然而，短短一小段路，他走得很慢且姿势古怪似有跛足，几乎一步一缓一晃一摇，犹如脚踩刀刃小心行走。

　　那个唤做裴辛的矮个黑衣少年颔首不语，迟疑了一下，终究也没有上前搀扶，等到对方走过自己跟前，他便默不作声转身，亦步亦趋的紧随其后。

　　经久岁月里静谧平静的白荆林见证了一场殊死打斗，此刻剧烈的抖动起来，一树的树叶仿若飘雪悠扬旋舞覆到林中的数具尸首之上。

　　这一座静谧的深山再度恢复了原有的寂寂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