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乐》李长风

3、铁马冰河入梦来

　　也不知是陆沉贪吃，还是子顾没胃口，点了两屉的包子陆沉也真不客气，一个人吃了十七八个，吃完抹了抹嘴，带了一句，“真香。”
　　“子顾，你怎么光看着我不吃啊，难道我秀色可餐？你都不用吃了？”平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大将军，也文绉绉地用了把成语梗，不忘睁大一双桃花眼看着面前人，一副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的期待样子。
　　“食不言……”
　　“食不言，寝不语，然后又骂我聒噪不知耻是不是？我可都快背下来了，怎么样，厉害吧。”陆沉又打断了对话，伸着脖子模仿着子顾一副生人勿近的经典语气。
　　“…………聒噪得很。”
　　陆沉总是拉着子顾在街上去这去那，两人在街市上走走停停，包子也就当做中午饭了。
　　萧府本就离皇宫不远，两人却用了两个时辰在街上游玩，像两个许久未见孩子一样玩起来就不愿回家。两人穿越了几条街巷就到了萧府门口，不用提点，门房自认得是萧家的公子回来了，说起来萧子顾倒成了萧家的“稀客”，十天半个月也见不着回家一次。
　　萧府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五间抱厦上悬“萧太师府”匾额。整个院落富丽堂皇，雍容华贵，花园锦簇，剔透玲珑，可见萧太师府的园林精巧，自是出自老仆射萧文修的手笔，足见文人雅趣。萧府后院满架蔷薇、宝相，一带水池。府中自流溪在这里汇合流出假山，有一白石板路跨在自流溪上可通对岸，迂回悠长。
　　两人进府直入正厅，老仆射却没在正厅饮茶逗鸟。“那在书房吧？”陆沉猜着，拉着萧子顾又走向书房，还没到书房门口，两人就都闻到一股肉香。
　　“忘了！咱俩说了回来吃饭了，萧叔叔这个老餮肯定在做饭，走走走。”说着又拉着子顾向萧家厨房走去，子顾这个未来萧家家主倒是变成了“客随主便”。
　　“萧叔叔，我可想您啦。”一股少年音色叫嚷着，不用猜，又是未见人先闻声，倒也真是陆沉的特色了。
　　“是想我啊，还是想家里的饭啦？”老萧眯着眼，驼着背一边做饭一边笑着问。
　　“还用说，当然是想您啦，我的好叔叔！”陆大将军见没外人，二十好几的人到开始像小孩子一样撒起娇来，让人不禁发笑。
　　萧老太师倒也是真称得上是“老餮”一词，冬日难见的食材确是在萧家厨房应有尽有。芹菜、春萝卜、豌豆、茄子，不少都是西域经商过来的品种，平时在萧家花园倒是常见，这位老餮也不管食材珍贵与否，两个孩子爱吃就行。
　　“最近越来越少做饭啦，子顾也不回来，平时就我一个人吃饭，我也懒得做，难得少怀回来了，我也就做两顿吧。”老人笑眯眯地说着，语言中似乎也有对子顾不常回家的一丝责怪。
　　“散朝回家的路上就在想晚上的菜谱。是刀切香芹的满耳清爽，还是萝卜擦丝的吱吱作响好呢？你看这油盐缭绕的三尺灶台，似乎与那文人雅趣相去甚远，但却最有人间气，能透过千年和严寒冬天，一尝那四月人间清欢啊。”老太师端着一盘清炒时蔬一边走到八仙桌旁一边和两个晚辈说着，这位出身寒门士林领袖也是十分的贴地气。
　　只有三人的晚宴，萧老太师还是做了一桌子的菜，生怕陆沉和子顾吃不饱一样。萧老太师到没有那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和陆沉在桌上聊天，聊的大多是琐碎小事，却也有人生大事。
　　“少怀后年就而立了吧，什么时候成家啊，我听说皇上也为你着急此事呢。”
　　“叔叔，不急不急，家国未定，怎敢考虑自身成家。再说，再说，子顾不也没成家，我当然也不急啦。”陆沉憋红了脸，一饮千钟的陆大将军肯定不是受酒的影响，至于什么理由脸红，只有问问大将军本人了。
　　萧家父子从头至尾没什么交流，不知是碍于面子，还是真有些隔阂，陆沉当然看了出来，不去点破，他相信两人自会解决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陆沉吃饱喝足之后已是申时。站起身来，准备回府。
　　“萧叔叔，我可回家了，明天我可还来吃您的饭。”
　　“行行行，你爱吃天天来都行。子顾，你去送少怀回去吧。”今日第一次交流的父子两人显得有些生疏。
　　“好。”子顾对父亲也是惜字如金。
　　萧府和侯府在皇宫一东一西，只需直走一条街巷既到，从小长大的两人就算闭着眼走，估计也能走到对方的家门吧。
　　走到一半，一前一后的两人默契地都停下了身，走在前边的陆沉笑盈盈转头说道。
　　“就送到这吧，都走到一半了，咱俩看看谁先回家？输的可是小猪。”说着，陆沉突然小跑起来，“明天见！”陆沉说了最后一句。
　　“好。”
　　“哎，你轻裘没拿。”
　　“放你那，明天见到我再还给我吧。”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更人还在路上打着自己的更，待陆沉跑回家，申时已过了快一半，家中为数不多的几个下人都已休息了。陆沉像做贼一样吱呀呀推开大门，径直走向自己的卧室。
　　王府偌大，假山院子花园等物虽不如皇宫和萧家那般精美，但也是一应俱全，只缺了一种难以描述的生气，也许和王府没什么人有关。
　　走进卧室，无需再点灯，车马劳顿了好几天的陆沉直接躺在了床上，呼呼呼地做起了春秋大梦。
　　是铁马冰河入梦来。
　　“记住了，陆家就算无后，我陆义就算无子，也不养废物。”
　　原来陆沉又梦到了自己的童年，陆沉的童年是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的，是属于战场的童年。
　　“九岁被武烈公扔入伍，十二岁进飞隼哨兵营。”同龄人都是在私塾念书，放学约上小伙伴一起玩闹的年纪。可陆沉呢，陆沉身上的担子不可谓不重。
　　与其他新兵无二，初入陆家铁军的陆沉只得在炊事营打杂，他将军之子的身份又有谁知道呢，旁人只当得他是个逃荒入伍的孤儿，多一些怜悯罢了。
　　“为什么爹要如此对我呢，我只想和子顾在一起玩啊。”这种问题在小陆沉的脑子里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
　　唯一能和他说说话的也只有炊事营的一个叫老黄的老兵了。
　　“陆瓜娃子，为啥子来参军？”只知道和大将军同姓的老黄并不知道小陆沉的身世。
　　“家中父母向南逃荒走了，把我丢下来，听说定北军也招新兵，就来了，总比我饿死在野地强。”小陆沉只得说出现编的一套说辞来应付老黄。
　　“真是命苦啊，陆瓜娃子。以后跟我老黄在一起，我老黄在战场可是厉害得很！”喜欢吹牛的炊事老黄又开始跟这个小孩吹牛了。
　　“好！那你可要保护我，老黄。”未经世事的小陆沉显然是被老黄骗了，一副崇拜的样子看着老黄。
　　在天不亮就起床也是陆沉在八九岁就有的习惯，起来扎马步，打沙袋，其他老兵平时也就当个热闹，都在哄笑着小陆沉。
　　子顾白日说的那梦魇也悄然潜入。
　　“敌袭，敌袭！”正值定北军哨兵子时换岗之时，突厥三十六部靠南的鞑靼部骑兵突然放箭袭击了定北军。
　　“瓜娃子快醒醒，都敌袭了还睡觉。”老黄摇晃着小陆沉，急忙要叫醒他。
　　这一支定北军位于靠北的腹地，离突厥三十六部靠南的部落不过二十里。拉着睡眼朦胧的小陆沉，老黄和其他老兵纷纷拿起武器向后撤，等待援军前来进行反击。此时，剑雨刚完，突厥的轻骑兵发起了第一次冲锋。
　　定北军军法严明，面对突袭也没有一个兵敢丢掉手中武器，逃离前线。老黄和小陆沉终归跑得有些慢了，眼看着要被第一波骑兵追上。
　　一名长相狰狞的突厥蛮子拉起满弓射向老黄和小陆沉。
　　“瓜娃子，小心箭。”老黄说着推走了小陆沉，自己左肩中了两箭。
　　“老黄，老黄，你流血了，咱们快走。”没见过真正的战场流血的小陆沉慌极了，拉着老黄要继续跑。
　　知道自己今天没准要交代到这的老黄把小陆沉推向了其他老兵，拿起定北刀站起来骂骂咧咧地向骑兵冲去，“突厥蛮子，是不是没死过？我让你看看我老黄的……”还没说完话的老黄像断了线的风筝跌了出去，被几个骑兵围了起来，几刀同时捅进了老黄身上和脑袋上。
　　血溅得很远，溅到小陆沉和其他老兵脸上，也溅到了小陆沉年幼的心里，抹不去。
　　老黄也算是守了自己的约。
　　“老黄，老黄，你快醒醒啊。”
　　突厥蛮子一波冲锋过后撤兵逃走，打得就是定北军的防不胜防。
　　“老黄，我给你报仇！”要去找蛮子拼命的小陆沉被其他老兵抱住，小陆沉坐在老黄身边一夜。这样的猩红种子埋在了小陆沉的心里，挖不出，丢不掉。
　　只要白天一有戾气，血红色的梦魇晚上就会进入陆沉的梦，挥之不去，让他想起那突厥蛮子狰狞的脸和老黄猩红的血。自己的一身杀气不激而起，杀人的念头充斥在脑中。多年来的寻医问药无用，御医只说做是心病，以安神药方尽量压制住梦魇。
　　铁马冰河入梦来，白日听说更戍令怒不可遏的陆沉又被这梦魇侵入，血红色渲染了陆沉惊醒的细长眸子，让人看起来触目惊心，他克制着杀伐的念头，找着安神散。安神散在轻裘兜中，轻裘在子顾那。他突然有几分清醒地想起这事。
　　“子顾。”
　　双手已颤抖的陆少怀克制住杀伐的梦魇，破开湖面的冰层，径直跳入王府后院的潮起湖中。
　　三丈严寒，难凉梦魇。
　　陆沉浸在湖中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