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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朱砂奇缘 ...

  •   “……珠儿?”
      有人在唤着她的名字,又远、又近。那声音像是朵洁白的云,漂浮在她头顶;有光从云朵开阖的缝隙间落下来,一丝一丝的,宛如融化的金。
      ——小的时候,娘就是这么唤她的,娘总爱说你这丫头,什么都长就是不长心眼儿,大了可怎么好?那时候她总是不懂,当一切都平稳安宁,每天都开心快活,要“心眼儿”有什么用呢?

      “……珠儿?”
      一定是、一定是虚惊一场吧?这不过是个可怕的恶梦;梦见家园败落,梦见自己背着小小包袱、和小姐相依为命漂泊天涯……后来小姐突然没了;再后来好几次、好几次和死亡擦肩而过……在那可怕的梦最后,她甚至还……杀了人……
      ——不过是个……梦而已,等天亮了,等朝阳升起,小姐一定会笑着出现,笑着说你好傻啊好傻,珠儿一直都是个喜欢胡思乱想的傻丫头呢。

      “……珠儿?”
      不对啊!娘已经不在了,小姐也不在了,小姐手上的朱砂记,把一切都染红了!那么红,从人的身体里流出的血……竟然那么红……

      珠儿猛地睁开眼,满身满脸都是冷汗。也不知是光线还是虚弱的缘故,眼前浮着一片金黄色的、密密麻麻的罗网,周遭的一切都在这罗网中载沉载浮,统统模糊不清。她但觉双目刺痛,险些落下泪来,抬起酸软的手臂揉了揉眼,直过了好一会儿,那金黄才渐渐消褪,有一张和善的脸孔自光晕中浮现出来——珠儿确定自己并不认得面前这个脸色蜡黄、满头华发的男子,可他赫然正对她笑,笑着问:“珠儿,好些了么?”
      不对啊!他怎会知道我的名字?小丫头大惊失色!挣扎着想要爬起身,却被双瘦削有力的手稳稳按住。那人的声音越发低沉,笑容却温柔和煦、宛如春风:“别动,你元气大伤,可要好好将养……”
      在这笑容面前,珠儿的身子猛地一顿,不敢置信地凝视良久,眼泪终于滑落下来,声音呜咽:“是……晏大哥么?”
      “嘘……”晏清明俯低身子,伸出食指立于唇前,“是我,别出声。”

      下个瞬间,晏清明脸上标志般的笑容骤然僵硬,珠儿小小的身子竟哭着扑入他怀里,双臂紧紧揽住他的脖颈,不住道:“太好了,晏大哥!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晏清明的手木然悬在珠儿肩上,整个人仿佛怔住,好半天才努力挤出片段安慰:“好了,别哭了,我……不是没事么?”
      珠儿的眼泪依然流个不停,窝在他肩上拼命点着头,哽咽道:“晏大哥,你还好端端的……活着呢,真是太好了!”
      那声音是那样诚恳,那眼泪是那样真,晏清明悬了许久的手终于还是落下去,温柔地、温柔地轻抚在珠儿的背脊上。他任她哭个畅快尽情,任她肆无忌惮流淌笨拙的泪水,用前所未有的颤抖音调道:“现在好了,一切都好了……有我在。”

      珠儿哭了好一阵儿,忽然低叫一声,手忙脚乱将晏清明推开,已是满面绯红。晏清明则扭过脸去低声咳嗽,一时间两个人尽皆尴尬,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珠儿听他咳着,猛然间想起了什么,再也顾不得羞涩,连忙问:“晏大哥,你的伤怎么样了?你的脸、你的头发……你怎会变成这副样子?”
      晏清明也已恢复如常,重又戴上那副淡然微笑,答道:“没关系,这脸色、这头发都是用草药染出来的,我早就全好了——你呢?”

      ***

      “……原来,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晏清明听她絮絮讲完分别后的经历,垂首沉吟,“那天晚上我见你被人绑进了城,一直以为你还在牢里,可百般探听,却始终没有消息……怪不得。”
      “晏大哥,他们没有让你吃太多苦吧?”珠儿关系的依然是他。
      晏清明摸了摸她的头,温言答:“我还好,毕竟我是大夫,这城里缺得很。是以只关了两天便给放出来,除了不准随意乱走,其他都是无碍的。”

      珠儿听了这话,总算松一口气,目光环顾四周——但见自己躺在一间简陋却干净的床榻之上,四壁徒然,只竖着个木架,架子上堆满了书。
      “那……这里是?”
      “这里是左营医所,是我休息的地方,很清净。你过来的时候被我一眼认出,便做主安置在此处……怎么,你都不记得了?”

      珠儿茫然摇着头,最后的清晰记忆是在守备府后园里,雪姨娘将她按倒在大滩血迹上;她只觉被人用斧子生生剖作两半,怀中只剩个声音狂乱嘶吼。希望,绝望;希望,又复绝望……打在她身上的拳头,暗色里绽放的刀光,然后便是漫无边际的……朱砂红。
      珠儿猛地打个寒战,脑海中似有某处若有所失、空荡荡的;似曾有双坚强的手臂抱着自己,在黑暗的隧洞中持续前行……可思绪已彻底涣散,碎成齑粉,不可修复;有许多破片分明飘在手边,可她就是无法将它们拼合在一起,变作完整画图。
      “……没关系,”晏清明安慰她,“不记得便不记得,没什么大不了。你适逢大变,身子虚弱,不要勉强自己才好。”

      珠儿叹口气,沉默良久,越发觉得胸口压着块沉重的石。晏清明自有种特别气质,和煦如光温淳如玉,她原以为这件事自己一辈子都会避之不及,会永远变作个梦魇压在心底,可在他面前,不知怎地,她竟说出了口:“晏大哥,可是我……我还记得,我……我杀了人了……”
      ——话语出口的一瞬间,她怕得几乎发抖。可晏清明却不动声色,连眼皮都未多眨半下,依然那样温柔,只道:“我知道,你昏迷的时候一直说着‘谁要杀我我便杀他’……我明白。”

      珠儿愣住。他只用一句话便平息了她的恐惧和无措,她感激莫名。可那毕竟是条人命,怎能这么……这么……
      晏清明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微笑道:“那真的没什么。用刀杀人,总比用阴谋诡计杀人来得磊落;总比……以大义之名将千千万万大好男儿送去修罗场……要干净得多了。”

      珠儿怔怔望着晏清明,面前这个人明明一如往日,为什么竟会显得如此陌生?她待他说完,良久,才呆呆回答:“晏大哥,我不太明白你说的是什么……但……但……若让我再选择一次,我还是会……还是会杀了他的……”
      “如果让我选,我也会选择杀人而非被杀,”晏清明向她点点头,幽邃的眼眸中星光闪烁,“珠儿,还好你是杀人而非被杀,还好你安然无恙。”

      ***

      尽管依然身在绝境,尽管还有许许多多的难题没理清,可珠儿不由长舒一口气,不由笑起来。有晏大哥在,似乎一切都没那么可怕了——无论面对的是怎么样的刀山火海,只要两个人并肩在一起,只要你望向身边的时候有人望向你——怕什么呢?
      她躺于榻上,侧脸望向坐在窗前的晏清明,他正聚精会神,细细将一捆干药草碾成碎末。晏大哥有着修长而灵巧的十指,落日的余晖落在他手上,泛出暖暖的光泽。
      珠儿记得这双手,在那个命运改变的夜晚,这手又稳定、又温柔,微涩的薄茧滑过她的皮肤,将她自死亡的刀口下抢走……不知怎的,珠儿忽然道:“大哥,你听过‘朱砂奇缘’么?”

      晏清明一怔,停住了手上的工作。转回头来问她:“朱砂奇缘?是那个皇帝选妃的传说吧?”
      珠儿点点头,急切答:“是啊,就是那个……不过不是皇帝,是皇子。”
      晏清明复又拾起药碾,有条不紊地劳作起来,口中道:“良缘天定,龙凤呈祥,小女孩儿都喜欢这样的故事吧?怎么想起说这个?”

      珠儿并未即时回答,而是在榻上翻了个身,眼睛望向头顶烟灰色的藻井。这是个秘密,她实在不该讲出来,可若她不讲,若她……明天就给人杀死了;若小姐也死了,成王殿下就永远都、永远都什么都不知道了……她再不犹豫,咬了咬牙,低声道:“晏大哥,那不只是个故事,是……真的呢。”
      晏清明显然并未把珠儿的话放在心上,敷衍一笑,手下不停。

      “那真的不是故事!”珠儿急了,猛地坐起身,她气虚体弱躺了整天,这一下立时眼前发黑、头昏目眩,身子止不住软倒下去。幸有晏清明快步赶来将她稳稳扶住,叹息一声,话语中全是无奈:“好,好……这不是个故事,等你一觉睡醒身子好些了,明天再讲,好不好?”
      珠儿半身重量都倚在晏清明身上,脸颊贴着他自鬓边垂落染成花白的一缕头发,声音极轻,犹如呜咽:“晏大哥,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明天呢!‘朱砂奇缘’是真的,求你信我!里头讲的就是我家小姐以及……成王殿下……我就是为了这个徒步千里来到这儿,我家小姐也是为了这个才突然失踪,那些强盗依然是为了这个才杀了那么多人……还有东三娘,东三娘为了它,已经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貌似要连上七天班啊,累……不过放假比上班更累……
    “一四日”三更,暂定~~
    总算把这个包袱抖开了,不准再说我爱卖关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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