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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红帐•银刀2 ...

  •   翟静并不着急开口,只向孙游击一点头,随即转过身合上门。此时是“红帐”的生意最为萧条的时刻,耳音所及之地,只剩下冬日的阳光落在屋瓦上、发出的想象中的噼啪声;偶有步履匆匆经过,也都响在远方。翟副将侧耳倾听良久,终于放了心,迫不及待回过头来,急道:“大人,现下枝节横生,为防意外,请您速速出城为是!”
      孙弼却不正面回答,只手中把玩一只小酒坛,“哧”的一声笑:“……‘大人’?真不知是谁的官职更大些,倒像我是副将你才是游击呢。”
      翟静脸色一僵,声音越发冷硬如铁,不由高了起来:“大人,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孙弼低下头,不疾不徐干一口酒,一甩手将酒坛子向他抛过去,口中依然带笑:“干嘛那么大声?你就不怕有人听房,回去满城传你在红帐里胡吼乱叫的‘雅癖’?”
      翟副将的脸愈发黑了,却又猛地涨红;手中抱着那酒坛,满肚子话语被一番调侃生生堵死,站在那里只是跺足。
      ——隔壁房间忽然传来可疑的哭喊,又细、又微弱,就像是只垂死的猫。

      孙弼侧过头去,眉间一凛,却毕竟不动声色。翟静却不愿再与他打马虎眼,拼命压低了声音,径直道:“大人,咱们原没料到襄阳的老狐狸会临时派了两个人来,这下斩草不能除根,若是走漏了风声,皖城危矣!这份险您万万是不能冒的,无论您说什么,末将今日一定要送您出城去。”
      孙弼猛地转过脸来,唇边的笑容倏忽消失,陡然间仿佛变了个人,肃穆、深沉甚至……威严。他不紧不慢、静静答:“翟大哥,你不必费心劝我,没有用。若没有这番变故,依照原先的计划,咱们砍了应华龄的脑袋自然万事大吉。可现在……城里只你一个,若再有麻烦连个接应的人都没有,我好容易进来,又怎么能放心走?我在,怎样都会容易些。”

      “城在这里,又不会凭空消失,大不了再等时机罢了。可您的安危重逾千斤,绝不能拿来冒险!”
      “以前,或许可以等,但现在……现在这机会实在是太好了,翟大哥,时不我待!何况我们已经打了草、惊了蛇,如今只有一鼓作气,断然没有放弃的道理。”
      “可是,大人……”
      “没有什么‘可是’,”孙弼再笑,“我知道你那些顾虑,我很是感谢。可是翟大哥你想过没有,假如我是那种任弟兄们在险地搏命,自己却缩进窝里睡女人的孬种,怎会有人跟从?又怎能走到今天?越是危险越是艰难我越要留下,也必须留下。之前十年我是这么过的,之后十年依然如此——不必多说!”
      翟静彻底语塞,无可争辩,莫可奈何;最终还是叹口气,眼中微微泛酸,心头却隐隐发热。忽又听孙弼半是戏谑、半是认真续道:“翟大哥尽管放心,那号称活神仙的许老头子替我算的‘大限’可还没到,这次我决计死不了——既然死不了,又有什么可怕的?”

      翟副将见他竟然拿自己的生死开起了玩笑,越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正心头纷乱,忽听墙那边一声惨叫乍起——刀头舔血的生涯,这样的叫声翟静听得多了,当即便知要出人命。他背负重任人在险地,自然不敢轻率行事,连忙望向孙弼,却见孙游击眼中精芒一闪,人已冲至床榻前,将榻上裹着的一卷东西拉开,露出个面朝墙睡着的裸身女子——也不知是被他封了穴还是灌了药,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隔壁房间的惨叫已渐低渐哑,仿佛从漏了气的破风箱传出的呼哧呼哧的声音,隔着一层空心薄砖,渐渐几不可闻。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由由近而远,似乎是这红帐里某个被惨叫惊动的营妓过来查看,然后给吓住了,正失魂落魄喊:“哎呀!死人了!快来人啊,杀了人啦——”

      屋内两人对望一眼,心下雪亮,不管现下此地有多冷清,这两嗓子喊出去,片刻就会引来如潮人群……孙弼当机立断,对翟静道:“脱了衣服躺到床上去!”
      翟副将脸上又是红潮一涌,出言反驳:“不……你躺在这里,我出去!”
      孙游击的眼神骤然冰冻,狠狠瞪向翟静,刹那间目光锐如刀锋;翟副将不觉馁了气势,只不住辩解:“大人……末将是说……我是说……”

      孙弼——或者应该说,自称为“孙弼”的那个人不再答话,走过去自他手中抢过自己方才扔去的酒坛,倒转坛口,将坛中残酒泼在自己头上。一伸脚,房门“嘭”的巨响,猛烈分向两侧,在砖墙上撞出四散浮尘。
      孙游击一甩乱发,大踏步而出,嘴里恶声恶气吼着:“嚎什么嚎?败了老子的兴,老子叫你滚回家嚎你妈!”

      ***

      的确是有人死了,满屋都是血腥。孙弼顶着一身酒气迈入门内的刹那便已断定,下手的人若非嗜血成性,便无疑是个雏儿,才会弄得如此这般一塌糊涂。
      死掉的倒霉鬼一副寻常士卒装扮,半体赤裸,胸口开了个偌大的洞;在他脚边,扔着一捆截断的绳索,已被涌出的血泡至酱黑。
      红帐这种地方,争风吃醋寻死觅活,最是容易闹出事端,一个月没有三五条人命倒叫人不习惯。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么,孙弼不由微笑——还好,无论怎么端详,这都是场再寻常不过的命案,发生在自己身边,不过是巧合罢了。

      虽说世间多的是贞女烈妇,可真能面对面把个五大三粗的丘八捅出窟窿的却也着实少见。既然事不关己,他便松了心,倒认真向房里另外一人多看了两眼。那下手极狠的小娘们儿原来瘦巴巴的,身量纤细,竟像是个孩子;或者是昏了,或者也死了,自他进门起便始终蜷在床侧一动不动,衣衫破烂满身血污,赤裸的双足间,锁着一条铁链。
      孙弼又一笑,刚想抽步离去,脑海中忽有道光一闪而逝;他微眯双眼,在原地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移步靠过去,伸手拂去那人额上披散的发……小小的脸,玉一般的颜色,这张脸他果然见过——只不过此时此刻,那脸上曾有的飞扬灵动已荡然无存:喘息细弱凌乱,两只瞳仁失去焦点,覆着一层灰色的膜。

      那人似乎终于注意到他,死灰的瞳子缓缓转动,向孙弼望了过来;依然毫无生气,全然不像是活人的眼睛。他想出声唤她,可一张口,却恍然忆起并不知道她的名字。正迟疑间,冷不防女子破碎的衣衫下寒气狂涌,银芒如夜空里璀璨的流星,在孙弼眼前爆裂开来!
      谁能料到,这样一个半死不活的木头人,竟会全无征兆暴起伤人?孙游击猝不及防大惊失色,幸好半辈子刀头舔血走过来,身体已下意识做出反应:先是一偏让过袭来的寒芒,右手随即自匹练般的银光中穿过,狠狠钳住了一只染血的手。

      流星湮没,夜空萧索。
      一柄银刀“当啷”落地,刀柄的雕花中满嵌殷红;可刀身却纤尘不染,湛如秋霜。

      孙弼五指加劲,将那丫头的手臂用力扭向身后。他原以为会遇到强硬反抗,原以为这家伙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可谁知才使了三分力,便听得骨骼交错的异响,那才夺了一条人命的女杀手、那险些连他也伤到的狠娘们儿当即吐出一丝微弱呻吟,身子摇摇欲坠。
      她的口唇不住翕动,那双眼依然是灰的,依然仿佛一潭死水,万古无波。当那突兀的寒光袭来之时,孙弼本已断定这必定又是什么人布下的局,想要置自己于死地——这样的事他遇到的多了,当即便起了杀心,手上毫不留情——可现下,他却突然不确定了……
      他心念微动,缓缓俯下身子,将耳朵凑向她唇边,凝神静气屏息聆听。好容易才分辨出八个字,颠三倒四、有如梦呓的八个字:
      “……谁若杀我……我便杀他……”

      门外突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有人带着哭音喊着:“就在这儿呢,快来!”孙弼猛地松开手,同时运指如飞,点向身边女子的腰眼。便在此时,门被猛地推开,外间四五人刚想冲入却又不约而同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众人只听说出了人命,却没料到屋内竟是这位一夜之间名声大噪的孙游击。但见他施施然俯下身,从地上捡起一柄沾满血的凶器,又在房间另一端倒毙的尸体旁寻到了刀鞘,从头到尾,始终对门外突然出现的“观众们”视若无睹。
      孙弼慢悠悠将刀插入鞘内,随手抓起地上散落的一件衣裳擦了擦,小心将银刀收回怀中;然后转过身,将床边瘫软、生死不知的某名女子抱了起来。

      “……大人,这……”终于有人开了口。
      孙弼微一挑眉。
      “这人……死了……他……”
      “我告诉过他不要和我抢……”孙弼微笑,全然不理会挡在门外的众人,抱着怀中女子大踏步而出。围观的人想要阻止,想要至少说一句“红帐的规矩是绝不准将营妓带出墙去”,可不知为什么,都像给人卡住了嗓子的鹅;都不由自主地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宽阔的道路。

      但听得孙游击的声音落在风里,轻飘飘的:“……没办法……我告诉过他敢和我抢就要当心,可是他不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红帐•银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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