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朱砂奇缘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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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王董承续，世宗皇帝第五子，两年前驾崩的先帝孝宗最小的弟弟，当朝的皇叔。成王的生母是世宗晚年专宠的一位妃嫔，当日他以倾国之力搏佳人一笑的胜景，至今还活跃在玉京深宫里那些白头宫女的闲谈之中；至今那些人还在偷偷传说，世宗皇帝若不是故去的早，且未留下遗诏，这龙庭上也许早就换了人了。
这样身份敏感的藩王自然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宫中人都知道，殿下出生时，左手心便生有一块朱砂色的胎记，少见的有棱有角，边缘规整，倒像是人为画上去的。随着身子渐长，那块朱砂记便也跟着渐渐变大，却依然是规规矩矩的方形，见过的人个个称奇。
这虽是件稀罕事，倒也没什么大干系，只不过多一份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谁知一晃十余载，转眼便到了成王殿下十六岁选妃的年纪。那时候世宗皇帝早已死了，先帝孝宗防他有贰心，便索性做主将皇后之妹赐婚予成王，又显得兄弟亲密，又避免他借娶妻联络朝臣，势力做大。
这本是个极好的主意，可眼见圣旨都要下了，宫里却突然传出异变，这成王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也不回禀陛下，径直带她去见南宫不问世事颐养天年的太妃娘娘。
先帝虽以英明仁厚著称，也不禁龙颜大怒，下旨锁拿。可当太妃娘娘牵着少女的手，蹒跚着走进十余年从未履及的大殿之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看到的东西惊呆了，再也无话可说。
那少女满面羞红，颤巍巍伸出右手，与成王殿下的左手并在一处。她的掌心上竟也生着一块朱砂记；两人的朱砂相对，严丝合缝，恰是个四四方方的形状，没有一分缺少，也没有一分多余。
——便犹如……便犹如冥冥之中有人持着一枚印玺沾上朱泥，牢牢盖在二人手心一般。
太医院十二名御医齐验那少女手上的朱砂记，用尽各种方法也无法将之除去。最终也只有据实以报，躬身禀报：“此乃天成，非人力可为。”
太妃娘娘端坐凤位，手中福寿拐杖在地上一顿，缓缓笑道：“陛下，天意不可违；违恐不吉。”
先帝再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也不敢担待着“逆天行事”的名声，这门婚事算是定下了。那一夜之间名动天下的少女，便是镇国将军之孙，礼部侍郎白大人的女儿——只因生在梅开雪飘的时节，闺名便唤作白梅音。
“……可这也未必是件吉事，”听珠儿讲到此处，晏清明第一次开了口。他踱到桌边，从壶中倾出一杯茶水，手指悬在杯口上试了试温度，还好，依然有热气。他将那水递给珠儿，嘱她喝下，方才轻声续道：“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没有多久，成王殿下便在京畿遇刺，落水失踪生死不知，而镇国将军被查出正是元凶。除了白小姐父母一支以外，全族遭祸，数百人死于非命。那礼部侍郎白大人纵然没死，但也被贬了官职，以后再也没见过她家的消息。”
珠儿坐在榻上，双手握定那只茶盏，长出一口气，沉重地点了点头：“没有错，是这样……可那是奸人迫害，是先帝逆天作恶！老天也降了惩罚给他，折了他的寿，他才四十岁就死了，难道不是吗？”
晏清明将脸转向窗外，不知不觉夕阳已老，黄昏步步进逼。他的声音没在仅余的些缕微光里，几不可闻：“先帝是少有的一代明君，他若能多活二十年，不知能避免多少无谓争端，又会免去多少生灵涂炭……这道理以前我不懂，现今却越来越明白了。”
珠儿一挑眉，斩钉截铁道：“那没什么，成王殿下会是比他好一千倍的好皇帝！”
这话实在讲得执拗之极，一出口连珠儿自己都觉得任性，简直像是和晏大哥故意作对似的。可谁料晏清明竟回过头来，颔首笑：“你说得对，成王会是更好的皇帝；他也必须是更好的皇帝……”
珠儿的眼睛微微眯起，语气宛如叹息：“我真想亲眼看看那情景——成王殿下登上太极宫的御座，而小姐则凤冠霞帔坐在他身边——我真想活到那一天……”
于是故事继续下去，如果说前半部分是传奇、甜蜜以及爱情，那么后半部便无疑充满血腥，充满阴谋，充满痛苦的漫长的十年……
一夕之间人亡家破，白梅音从世人无边的艳羡中跌落尘埃。手上的朱砂记曾经开启她命中注定华丽的门，引领她走向王妃的鸾座，此刻却成了一生磨灭不去的心碎印痕。在“天赐良缘”的另一半消失的刹那，她的人纵然活着，生命也已瞬间凋萎；未来的扉紧紧闭合，将她牢牢关在记忆发黄的画轴上，此生此世，不得逃脱。
那时候珠儿不过五六岁，却能依稀记得府中乱做一团的情景，连爹娘眉间都深锁愁云。白侍郎后来抑郁而终，白夫人大病一场缠绵病榻，不久后也随夫而去，小姐被这一连串的打击逼得几乎发了疯，最后不得不住进城郊的尼庵，连父母的葬仪都没能出席……每况愈下，每况愈下，树倒猢狲散，大难临头各自飞，白家就这么败落下去，最后只剩下身为管家的爹爹带着妻儿留了下来，三个人守着荒草丛生走兔迷狐出没其间的偌大院落，守了足足十个春秋。
白家盛极一时的光景，珠儿没能赶得上，当她渐渐长大之后，耳中听到的只是爹娘口中片段的追忆罢了。在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比追忆更美，在忠心耿耿的爹娘口中，过去的故事渐渐染上鲜丽色彩，仿佛戏台上流转不定的戏文：宽仁良善却不幸遭人陷害的老爷夫人，一心守节感天动地的小姐，还有那完美的、简直成了一尊神像的成王殿下……红脸、白脸，好人、坏人，一眼看去清楚干净，爱憎分明。
她原以为这一生便要守着这越来越荒芜的宅子过去了，如同小姐在不闻世事的尼庵中守着青灯古佛，守着半梦半醒间鎏金龙凤的幻影……可谁知，一年之前，在爹娘的故事里是个不折不扣“坏人”的先帝突然于壮年驾崩；孝宗一生未立皇后，唯一的儿子尚在冲龄，江东节度使郭锐便趁此机会在江宁城举起大旗拒江自守，拥立突然从天而降的成王董承续即位为天子。
消息传到玉京，珠儿正蹲在多年前曾是锦绣花园、此刻却开辟成菜地的田畦间挖番薯，驿官便乘一匹累得口中吐着血沫的千里良驹，从院墙的那一侧飞驰而过。那人手中擎着斗大的杏纹青旗，人马合一，一骑绝尘，驶在普通人误踏上去都要被砍去双足的皇家驰道上，一路驶向玉京高处的龙首原——那里是金龙盘旋的宝座，是浩瀚星空的起点，是不夜的太极宫。
一夕之间，消息便风一般传遍全城：成王回来了！成王反了！
那些早就熄灭的流言忽然死灰复燃，又有人想起了世宗皇帝的暴卒；想起了成王不明不白的遇刺失踪；更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在这两块朱砂记的神奇纠葛刚刚传开的时候，就有人曾下过“手握朱印、天命所归”的断言——那人叫做许劭，正是名闻天下的批命仙。
殿下还活着！殿下回来了！珠儿飞也似地从街市上跑回家，径直跑向娘病卧的屋子，却意外看到有一名素衣女子正盈盈坐在房中，握着娘枯瘦的手。白府已多年无人来访，珠儿但觉惊疑不定。谁料娘却挣扎着唤她来，叫她跪下向“小姐”见礼。珠儿呆愣愣望白梅音，心里想她可真美，比爹娘故事里说的还要美得多。
成王回来了，小姐也回来了……两枚朱砂重现于世——它们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要等到再次合而为一的一天——这千回百转的故事，总该有个完美的结局吧？
“……小姐真是厉害，”珠儿的声音满是怀念，“娘去世之后，一切事情都是她操办的，买卖交割，井井有条，人人都称赞……那么厉害的人，又那么美，为什么却那样命苦？”这问题她不明白，更没有人能够回答，终究只有叹一声，心里想着和白梅音跋涉千里的那些光阴，虽苦，却总是很快活。
“总觉得……似乎做了个梦似的。”珠儿低声呢喃。
浴火重生的帝子，忠贞不二的佳人，回肠荡气的爱情，柳暗花明的欢喜……这一切，宛如一梦。
可这梦却在最美的时刻戛然而止，真实的风雨劈面而至；这世界并不是话本里的传奇，她终于懂了。
懂了，却已深陷局中，却已手染鲜红。
膝上盖着暖被，手中握着茶，空气干净而澄澈，和值得依靠的人随口说着话……自白梅音离去之后，珠儿从未有过这样舒适的时光，受过这般细心的关照——可相对的，也从未感觉死亡的阴影距离自己如此之近，如此、铁一般沉重，不可抗拒，无法自拔。
呵，终于懂了，却要……死了。
珠儿的声音越发低下去，低到细不可闻；声声如同骨鲠在喉，好容易挣脱双唇，却化作急促喘息。她忽然猛烈咳嗽起来，茶水泼溅在衣上，如垂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死死抓住过来查看的晏清明的衣角，不迭央求：“晏大哥，千万求你帮我！若是我死了，若是有一天你真的到了江东，见到了成王殿下，求你千万告诉他：我家小姐没有辜负他，她等了他十年，她一听到他的消息就来找他——只告诉这一句就好！这一句就够了！”
晏清明并没有扯开她的手，神色还是那样淡淡，眼里越发满溢化不开的温柔：“只这一句么？那么你呢？你就不打算告诉他什么？”
珠儿一愣：“我？”
“是啊，你为了你家小姐吃了这么多苦，若你……若你真的死了，难道就不觉得冤屈？”
“我是……我家小姐的丫头……自然……自然……”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家小姐已经彻底抛下了你，她一个人过了江，也许已经见到成王殿下，做了王妃娘娘……”
“不会的！绝不会的！我家小姐不是那样的人！”
“若她真是那样的人，你后悔么？”
珠儿脸色煞白，没有回答，只是忽一手软，瓷杯彻底拿捏不住。晏清明先有预料，早出手来扶，将那杯子连同珠儿的手一并握在手里。他似有满腹的话要说，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好不容易张开了口，却还未出声，已听到房门外有人突兀地叫：“晏大夫！孙游击晌午送来的人醒了没有？府里传话来，叫她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朱砂奇缘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