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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红帐•银刀 ...


  •   在这个夜晚,在这小小的皖城之中,互相交织的利益和互相角逐的权力激流暗涌;幕前的人,幕后的手,以苍天为盖大地为局的这场棋,无声无息中便已注定了千万人的命运——若真的有全知全能者于星空之上俯瞰尘世的话,大约会为此发出小小叹息;只可惜人便是人,只有一双眼,只有一条路,只能背负自己的希望,亦只能懂得自己的心。
      珠儿蜷伏于黑暗中,双手死死握定东天晴留给她的银刀。无论怎样用体温去暖,那刀自始至终凛冽如冰。什么黄守备,什么应先生,什么“半天下”,什么赤帆贼……这些名字对她统统没有意义,这皖城的命运、天下的命运她根本就毫无兴趣——只是一直一直握着那刀,任寒气一寸一寸吞噬肌肤,脑海中回荡着的只有东天晴离去时留下的话语:“若你活着,我也活着,我一定让你见到她。”
      “……活着。”珠儿无声翕动嘴唇,重复着这个词——还有一句却只能哽在心里,无论如何说不出口:“活着——谁要杀你,你便杀他。”

      ……杀……人么?
      她可以咬牙可以吃苦可以忍住眼泪可以坚持到底绝不放弃,怎么样都可以,她相信自己都能挺过去,可是杀人……杀人……这怎么行?

      仿佛感应她内心的混乱与惊恐,那短刀愈发寒意逼人,几乎真的是块冰……或者是块烧红的炭,冷到几乎能……烫伤她的手。
      ——但那是仅有的希望,是她好不容易抓住的一丁点亮光,她绝不能松开,她没有选择。

      ***

      毫无征兆的,房门“嘭”一声巨响,珠儿猛地睁开眼,这才发觉自己竟然睡着了。天将破晓,苍青光线于头顶摇摆,四周的床榻桌椅就像是灰色迷雾里漂浮的黢黑岩礁。数个人影踏着杂乱的脚步声疾冲而入,珠儿手中的短刀就仿佛是件活物,陡然间寒气大盛,令她险些把持不定。
      ——幸好是攥住了,幸好手上的动作比脑筋转得还要快。下个瞬间,那刀已被她胡乱塞进怀里,彻骨的凉紧贴住温热肌肤,珠儿忍不住一哆嗦,心口阵阵绞痛。

      “……像是中了迷香,都睡得好呢!” 耳中但听得陌生的声音在说。
      “倒真有福气,”另一人冷笑,“兄弟们可足足折腾了半晚上!”
      又是脚步声、笑声、零散的对答,渐渐离自己近了、又远、又近……珠儿闭着眼,事到如今也只有装作熟睡模样,但求蒙混过关。可冷不防一瓢冰水毫无征兆当头泼下,浇熄她所有幻想——这水许是刚从井里汲上来,销肤刻骨的冷,她再也无法忍耐,立时发出细弱尖叫,身子猛地弹起。
      咫尺之外有人哈哈笑骂:“果然是个装死的!”

      根本不由分辩,早有谁上前将她双臂反剪,牢牢缚住,像拖拽货物般拎出房去。初冬的清晨,浇了一头一身的冰水,那份苦楚自不必多说。珠儿任人拉扯着一路跌跌撞撞,并不敢过分挣扎,生怕怀里要命的玩意儿一不小心滑落出来,那可就呜呼哀哉。

      她原以为这些人会将她带往前厅,可谁知左拐右拐,却拐向后园一处开阔地。天气寒冷,草木凋萎,地面上裸露出大片黄土,她被人一脚踹倒在滩黑红污迹旁边,刺鼻的腥气直冲入脑。
      “……属下在后面抓住个可疑的丫头,特带来给夫人处置!”身后人从容禀道。
      “夫人”?什么“夫人”?珠儿勉强抬起脸,这才察觉方才兜头浇来的冷水大半已冻成了冰碴,眼睫间竟是模糊一片。
      “怎么个可疑法儿?你细细说来听。”那“夫人”慢悠悠答。声音似乎是听过的,却一时想不出。珠儿双手被制,只得拼命眨眼,隐约见个纤细影子裹着大红毡袍,安坐于十步开外,身后排满高大人影,好不威严气派。

      将她抓来之人絮絮说了一大通话,似乎是夜里细作穿着府内下仆服色,趁人不备赚出门去,还顺手伤了守门的两名卫士,故而阖府盘查,直查到自己。珠儿一听便知道定然是司徒,见果然成功脱险,倒不由为他高兴;可那衣裳的的确确是自己的,这下真正百口莫辩。
      “……原来那贱人还有余党,果然是内贼难防,”座上“夫人”冷冷道,“背主的奴才就该千刀万剐,断然留不得。”
      话音甫落,左右便有人高声答应,一把抓起珠儿将之按倒在地,刀剑出鞘哐啷啷的响,竟要将她立毙当场!眼见生死一发,再也顾不得什么,珠儿拼了命地挣扎,不住叫道:“饶命,不是我!我是冤枉的!”
      座上冷哼一声,似乎不屑一顾,幸好那夺命的屠刀终究没有落下来。

      珠儿急喘两口大气,连忙将昨夜离开前院回到住处遇见东天晴然后被抢走了外袍等等一干头绪和盘托出——当然省略了她与东三娘母子过往的“交情”,以及……怀里那把刀。
      “哦?原来你昨夜在前头伺候大人哪……”不待她磕磕绊绊讲完,那“夫人”便慢条斯理开了口;竟自座位上站起,袅袅婷婷向她走来。
      珠儿一愣,隐隐觉得这话中满是自己读不懂的古怪意味,隐隐不祥,可事到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圆那个错漏百出的谎:“是……六娘嘱咐我看顾别院的贵……别院那两个人,可我……我不小心走到前厅去,然后我就……”
      ——她实在不必再费心了,那“夫人”已来到面前,根本不在乎那些胡言乱语,一把揪住珠儿的头发,甩手便狠狠给了她一耳光。

      “……原来你不只是那贱人的余党,还是个狐媚的小婊子呢!”此时娇声之中再无半分悠然自得,端的是饱含愤恨、戾气十足。
      珠儿终于认出了这位“夫人”,竟然是住在侧院的雪姨娘;她向来与总管六娘不和,虽得宠,却鲜少有机会在人前露面——自己一味乞命,全没顾虑,却未曾想……这下子别说苟且偷生,恐怕连痛快一死,都难了。

      抵死挣扎却最终作茧自缚,小丫头顿时没了主张。雪姨娘却依然不解恨,手上加劲,将她的脸扭向地上那片黏答答的黑红:
      “还不死心?还指望那贱人来救你?瞧清楚了,小婊子,这便是吃里爬外犯上作乱的下场!多威风啊,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便骑在人头上作威作福了,不照样一刀两断,死无全尸?哈哈哈!”
      ——珠儿脑中轰然一响,整个人登时僵立当地,连告饶都忘了。

      东三娘……死了?
      那亲口答应她,只要她活着便带她离开、带她去找白梅音的救星……死了?
      她的希望……那令她坚持到此刻的渺小希望……就这么……死了?
      ——她本该哭的,却偏偏哭不出;怀中满满都是愤怒、仅有愤怒。命运如斯癫狂反复,一次一次给她希望却又令她失望,她由衷痛恨这一切!恨意在她怀中蒸腾翻滚,甚至连死亡的阴影也焚烧殆尽,虽刀剑加颈千钧一发,她却再也没有丝毫恐惧丝毫怯懦,只“不甘”二字深深烙在心头,钻心疼。

      雪姨娘见珠儿铁青一张脸,既不分辩也不求饶,更没有歇斯底里的叫喊,倒微觉吃惊。她一挑眉,摆出十足十的当家主母气势,笑道:“怎么?终于死了心?一刀了结真是便宜了你,婊子便该有婊子的去处……”
      ——说到这里,刻意顿了顿,见珠儿依然愣愣发呆,对自己浑不理睬,眼中越发显露出阴狠的光来;当即再不犹豫,银牙紧咬,径喝道:“来人哪,带这贱人去红帐!”

      ***

      这许是皖城内最为混乱的一天。只半个夜晚,手握重权高高在上的“应先生”便忽然成了阶下囚,头颅从斯文的颈子上滚落,悬在他活着时常去巡视的东门楼示众;而几乎被诸人遗忘的守备大人,竟又走上前台似模似样地议事,严令彻查府中城内一干可疑人等。短短几个时辰的光阴里,一切都改变了模样,在绝大多数人还未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屠刀便已一排排落下,摧枯拉朽。
      ——到了晌午时分,当一向以古板端方闻名的翟副将迈着方步踱向红帐的时候,皖城中有幸目睹的士卒们甚至觉得,这一天不仅混乱,简直疯狂了。

      所谓“红帐”,其实是用围墙圈起来的三排寻常灰瓦民房,这名字不过约定俗成。帐内的女人大多是军妓及罪囚,也有少许买来或者抄没而来的贱籍奴婢,加起来总有数十人,倒住得满满当当。
      翟静走到围墙的缺口处,随手向守门人丢去一吊钱,然后便在他惊骇的目光中走进去,走过空气中悬浮着的脂粉和骚臭,径直来到第三排第五间屋子,伸手推开门。
      门内酒气氤氲,孙游击在氤氲里若有若无的笑。

  •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终于过完了,累死我了!比上班还累得多啊~~~
    本周继续两更,周二及周五。
    反正我只能写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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