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你是谁2 ...

  •   秋末冬初,二更天气,本正是香梦沉酣的大好时节,毗邻守备府的亲卫营里却忽然鼓大作。牛皮帐前,火把冲天而起,焰影中有人手持朱批令箭,高声宣讲着守备大人的将令。虽说是兵甲集结的重镇,毕竟不在战时,士卒们自美酒佳肴颜如玉的幻境中惊醒,被这火光一耀,只隐约听懂似乎是府内出了奸细,其余的,统统如坠五里雾中。
      不过那也没有什么,毕竟这令箭是真的,这帐前的武官也分明是翟副将左近的心腹,满营人无论多么不情不愿,也只得速速披挂行头,列队开进府内去。

      守备府的确是皖城之内最大的宅邸,但总归建制有限,这数百人撒进去,登时像拉开一张密密匝匝的网,除非网中人胁插双翼,否则断没有逃生的可能——更何况,几百个全副武装的汉子,所为的也并非凶悍匪徒,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书生、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还有个乳臭未干的小鬼罢了。
      果然,只一刻功夫,那书生便被人自园内太湖石假山间寻到,头顶云冠歪斜,身上鹤氅破烂,连那把鹅毛扇也不知道丢到何处去了,哪里还有半分往日里翻云覆雨谈笑用兵的雅态?众兄弟平日早受够了这狐假虎威酸秀才的摆布,见他现下如此狼狈模样,顿时各个大感快慰;不禁暗赞翟副将,亏得他一直韬光养晦深心密计,今日才能厚积薄发,一举扭转乾坤。
      ——可接下来便不那么顺利了,那伪称是“襄阳总兵、六郡司马叶大人座下特使”的女匪,以及她随行的少年,始终渺无踪迹。

      时已三更,甲士们排查至宅邸的东南角落。此处是庖厨所在之地,最是混杂不堪,众人不敢怠慢,将徒工小厮一个个自被窝卷中拎出来,细细拿灯照了脸,才算脱嫌疑。待将查至仆妇们所住的最后一间房子,却忽听东墙根的阴影下,有什么东西自高处落地的声音——那响动委实很轻,若不是暗夜寂寂,断然无法觉察——耳音好的立时大喝出声,一行人举火的举火、提灯的提灯,如战阵般一字排开,向东墙合围过去……可惜,墙根下只余一副夜行人常用的带绳铁爪,要抓的匪徒却踪影不见。
      “人呢?难道爬出去了?”火光闪烁中,有人问。
      为首的甲士不答,高举手中灯笼,抬头望向两丈高的院墙。他知那墙头嵌满铁尖铁刺,锋利如刀,断不是那么好爬的,终于还是摇头,只一摆手,令十数人各自分散,就地细细盘查。
      刚查出七八步远近,脑后却忽然一阵风响,落在队尾的兵卒哀叫一声,扑通栽倒,显是着了道。其余人连忙转身,却只见蓝影掠空,如离弦之箭,急向园中去了。
      “是她!”早有人高叫起来,“这娘们有两把刷子,弟兄们切莫过于近身,只盯紧了等翟大人!”

      ——这样喊着的时候,那群人距东墙不过数丈之地,司徒自厨下堆放的柴草间小心翼翼探出半个头,又猛地缩了回去;待那他们追着东天晴越跑越远,才轻吁一口气。暗影密密丛生,司徒紧皱眉头沉吟半晌,终究还是咬牙扯去了臂上缠着的绷带……左手依旧不大听使唤,却还好不怎么疼了,好容易将头发笨拙地束成两股辫子,东边天空已隐隐泛出一带幽青。这是黎明前最暗的夜,星光深晦,司徒站起身,挺胸收肩微垂着头,已全然是个少女模样。

      ***

      东天晴腰肢微摆,宛如风送杨柳、水荡浮萍,整个人轻盈盈地纵跃而行,几乎足不沾地。身后士卒虽人多势众,可毕竟没什么功夫底子,不过较常人硬朗些罢了;何况有全副铠甲在身,拖着腿咣当咣当地跑,可哪里追的上?
      东三娘却也并不惶急,时不时还着意放慢脚步,装作精疲力竭的样子。在众人的喊声中,她只用心凝神静气,四面八方远远近近朝自己奔来的足音清晰可辨。东天晴小心避开那些声音,在园内来来回回兜着圈子,瞧着倒像是给众人围追堵截的样子,却总是在追兵即将收网之际足尖微点身形忽动,便从缝隙间脱了出来。

      兜到第三个圈子时,身后追赶的士卒大多已气喘吁吁,她也将园中形势踩了个八九分;估摸着司徒总该脱了身,便引着人渐渐向西南去。守备府四角都筑有高悬的箭楼,吊斗周围燃着松明火烛,几乎亮如白昼——她早已算得清楚明白,院墙满布机关,等闲难以攀爬,这里瞧着险要,却未必没有可趁之机。
      但见塔上人挽弓如月,青羽箭快若疾风,可塔下的霓裳女子竟似比风还快,接连三排箭矢都只在火光中一闪,便全数落了空。倒是东三娘身后的追兵胆小畏死,纷纷放缓脚步,这一来,反而和她越距越远了。
      东天晴唇边漾出模糊笑意,袖中握紧一团乌金丝索。只眨眼功夫,第四拨箭雨已飞至头顶,这次她不躲不闪,只一扬手,丝索甩将出去,将射来两根青羽箭生生挥开。身后又是“扑扑扑”一阵响,她已奔入吊斗的阴影之中。
      此处是羽箭的死角,而追兵还在十余丈开外,东三娘手中丝索再次挥出,黑暗中顿时腾起一道青灰的影。这一挥之间用上了巧劲,丝索仿佛是活的,竟兜转半个圈子缠住了箭楼下一处凸出的青砖,牢牢锁紧——东三娘一拽丝索,整个人顿时腾空而起,广袖飘摇间,宛如凌空御风的飞天仙子。

      她自知轻身功夫远没到登峰造极的境地,但凭着丝索助力,飞过两丈高的院墙倒也不是难事。脚下惊呼声连成一片,头顶箭塔上的人偏又给挡住了视线,眼见东天晴便要飞过高墙逃出生天,冷不防一道劲风突然自地上激射而来。
      人在半空,断然没有脚踏实地的腾挪手段,那道劲风又来得出奇的快。饶是东天晴反应神速,在千钧一发之际足尖轻点,身子借势荡开,劲风便堪堪自她肋下穿过,将她的衣袖钉在院墙上——原来是支再普通不过的箭矢,只箭尾绑着朱翎,犹在颤动不休。
      东三娘呆呆望着那赤红箭羽,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弹指之间,她便在鬼门关前转了一个来回,背脊上密密都是冷汗……说时迟那时快,不过眨眼功夫,劲风又至,这一次却不止一道,而是连珠三箭,瞬时将她头顶及左右退路尽皆封锁。
      此刻已别无选择,东天晴只得松开手中乌金索,但听得织锦云袖在半空中撕裂,发出清脆声响,众人眼前一花,她已飘然落地。

      士卒们终于奔至近前,却并不进逼,反而各持火烛向两旁分开,如众星捧月般拱出二人——青袍金甲、面如铁石的副将翟静,以及手握朱漆雕弓落后半步,笑容晏晏的游击“孙弼”。
      “果然好身手!”翟静道,“末将险些留您不下。”
      东天晴怀中一冷,面上却看不出丝毫波动。也不答话,只顾翻检自己破成两片的左袖。
      翟静吃了根不软不硬的钉子,神色愈见刚硬,待要发作,那孙游击却抢先笑道:“抱歉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唐突了佳人,倒要给小娘子赔礼。”
      东天晴依然不答,眼睛却缓缓抬起来,直视孙游击戏谑的笑容。

      翟副将向身后投去淡淡一瞥,冷哼道:“东三娘——你的确自称‘东三娘’吧?末将不愿与女流之辈动手,尔等那些鬼蜮伎俩应华龄已全然招了,你束手就缚吧!”
      东天晴猛地一振衣袖,高昂起头,却换作了男子声气:“在下受襄阳总兵、六郡司马叶大人调遣,有印信为证,倒不知翟副将想将什么罪名安在在下头上?”
      “印信?一颗印信算得了什么?印信又不会开口说话!应华龄备受守备大人仰赖,却勾结与你,暗中通匪,将守军锢于城内,任贼子烧杀劫掠——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连他本人也尽数招了,你还要狡辩?”
      东天晴冷艳一笑,却道:“那黄宁不过是头声色犬马蒙了心的猪,自然任你说风是风,说雨是雨,要‘人证物证’还不容易?却不知翟副将除去我等‘奸细’之后,下一步是做什么?若在下没猜错的话,您会将皖城兵力调出城防去追那飘忽难测的‘赤帆贼’吧?然后……趁机来个‘釜底抽薪’?实在是高妙得很!”

      翟静虎躯一震,脸上顿时血色全无,手紧紧按住腰间剑柄,仿佛立时便要拔剑出鞘,向东三娘扑过去——却终究忍住,又转过头向身后望了一眼。那孙游击依然笑容满面,将手中雕弓竖立于地,也不和东天晴舌战,只摆出市井轻薄儿的口吻,慢悠悠道:“厉害啊厉害,小娘子风姿飒爽牙尖嘴利,倒真像是那‘半天下’叶大人的风格——只是不知你是怎样听从叶大人‘调遣’的,在床上么?”
      四周尽皆是些粗俗的兵痞,方才翟静和东三娘那些花花肚肠绕弯子的话,直听得他们昏昏欲睡。还是这孙游击懂得深入浅出的道理,这般“讲解”,立时人人明白,各个抖擞,登时哄笑开来。

      东三娘任他们笑个不停,竟似全不入耳;只一双眼死死盯住孙弼,目光越发深沉幽邃。她待那笑声终于小下去,一字一顿发问:“你是谁?”
      孙游击本是那群肆无忌惮大笑之人中,最最肆无忌惮的一个,笑得几乎直不起腰;听闻此言,勉强抬起头,回答:“怎的?小娘子看上我了?真真荣幸之极,在下孙弼,听你‘调遣’可好?”
      此言一出,自然又是一阵哄笑;“小娘子“美貌如花,瞧得人心猿意马,叫好声、起哄声夹着淫词秽语,将东三娘紧紧包裹其中。
      ——孙弼愈发笑得像个耍无赖的泼皮,目光却与东天晴的眼神牢牢胶在一起,毫不动摇,坚如铁石。他若无意若有心将雕弓交予身边人,手中接过一根平凡无奇的长戟。
      东三娘依然不动声色,手却不由地在袖中越攥越紧。

      她其实并非襄阳总兵、六郡司马叶大人真正的属下,不过是个漂泊江湖的“生意人”罢了。但自称是“特使”,倒也不算诳语;毕竟她现下的雇主的确是叶洲本人。在接到这宗“生意”之时,东天晴万万没料到事情会如斯盘结错杂如斯危机重重,还只当姓叶的终于老糊涂,为个寻常跑路找人的小差事也肯挥金如土。她一门心思只带着小鬼游山玩水,拿了“冤大头”的印信银钱山珍海味宝马香车,谁知道……谁知道……叶洲根本不是“老糊涂”,而是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
      ——可即使是这“老狐狸”,如今也遇到了大麻烦。叶洲虽仅掌襄阳一地兵权,却有着“六郡司马”的虚衔,根深叶茂二十年,爪牙遍布长江以南半壁河山。应华龄便是他布在皖城的“暗桩”,也是自己这次“生意”的接应人。这本该是万无一时的安排,也是最有力的后援,谁想他一夕之间竟会给人轻易除去?这恐怕连叶洲自己都不曾料到吧……

      ——竟敢和“半天下”的老狐狸打对台戏?
      ——竟在这长江两岸一触即发的紧要关头,突然从天而降?
      ——竟用这看似无聊的小把戏四两拨千斤……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这搅乱一池死水的陌生人,究竟是谁?

      东天晴忽然伸出纤纤玉指,笔直指向“游击孙弼”,厉声问:“你是成王属下?抑或根本就是……赤帆贼?”
      四周笑声猛地一滞,无论是“成王”还是“赤帆”,全都是不折不扣的乱党,这娘们儿竟然抛出顶压死人的大帽子?看客们虽不信,却再也笑不出,目光统统汇聚在她指尖,又顺着她的指尖齐齐落在孙弼脸上。
      谁知孙游击一挑眉,满脸无比刻意的惊讶神色,竟答道:“小娘子如何得知?其实我不光是赤帆贼的头领,还是成王董承续本人呢!”

      这口气!这魄力!真不怕吹破牛皮——众人先是一愕,转瞬爆发出比前两次加起来还要响亮的大笑;反应快的更是有样学样,七嘴八舌的喊:“小贱人你快看看我是谁啊?其实我就是你相好的……我是你儿子的爹……我还是那天王老子呐!”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你是谁2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