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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绑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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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初姓夏,是于衡表哥。
于衡早逝的娘亲出自金陵夏氏,她有一双胞兄长,便是夏子初的父亲。
正因为此,于衡与夏子初容貌身形包括声音都极为相似。
周启在岸边看到的的确是于衡。
但在他跳水登船之后,看到的就是夏子初了。
那番话是于衡特意让夏子初说出来的,为的是扰乱周启的心智。
周启眼睛很毒,有一种近乎野兽的直觉。
正是凭借那准确得近乎妖异的直觉,他才能在这巨大的花船里,一眼锁定于衡的方位。
想在他面前瞒天过海,必须想办法封住他这可怕的直觉。
这时候的周启还没有意识到,昨天于衡喂给他的并不只是普通的蒙汗药。
之后的麻沸散才是重头戏。
麻痹知觉的麻沸散,脖子上的伤痕,于衡亲自包扎的纱布,都是为了掩饰周启脖子后面的银针。
在麻沸散失效之前,周启不会察觉出来,自己脖子后面被于衡扎了一针。
银针深入百劳穴,使周启暴躁疲惫,不得安眠。深入大椎穴,麻痹五感,使视线模糊。
周启本身性格暴躁,再经于衡之手推波助澜,彻底点燃他的脾气。
情绪失控,感情受挫,这种情况下的周启毫无理智可言,他那野兽一般的直觉被名为愤怒的牢笼束缚。
于衡与夏子初本就极为相似,只需轻微变装即可。
加之两人幼时曾一起长大,言谈举止相似之处颇多,这种情况下,瞒过周启,轻而易举。
夏子初抿了一口茶,一旁的官船已追上了花船,船上身着轻铠的士兵成纵队站在甲板上,桅杆上悬挂火红的旗帜。
旗帜上狂野的“启”字如野火燃烧在茫茫运河上。
“三枚铜钱,不能再多了。”于衡摸了半天,从兜里摸出三枚铜钱,放在桌案上。
“真抠门。”夏子初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摇头道。
于衡略一点头,转手就把铜板收回。
“子平,你过分了。”夏子初将茶杯放在桌案上。
上好的雨前龙井漂浮在碧绿的茶汤中,如林中雾中起舞的少女。
于衡拉拢布帘,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不能继续死人了。”
“你再查下去,死的可能是你。”夏子初劝道。
“死前能查清楚这么个大案,于某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于衡道。
“你不要这么固执,这案子牵连甚广,当年朝廷派了多少人去查,结果呢没一个能查出来,就你一介书生,你拿什么查?”夏子初说教道。
于衡摇头,“哥,我原想着,至少你能理解我,看来是我错了。”
“这不是错不错的问题,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金陵夏氏人丁凋敝,如今夏氏嫡系血脉只剩夏子初与于衡兄弟俩。
“这么说,你找到线索了?”于衡拉开布帘,任凭阳光倾泻。
“也是。”夏子初丧气道:“我从来没说赢过你。”
“什么线索?”于衡道。
“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不过。”夏子初袖中滑落一把折扇。
他展开扇面,扇面上写着三个大字:江守成。
“在他身上,有你想找的线索。”夏子初道。
“正好,我正欲前往雍州,会一会这江大人。”于衡眼底冷光一闪。
他回想起那天的卷宗,忍不住又是一声冷哼。
“子平……”夏子初迟疑片刻,开口道:“你打算以何身份面对他?”
从嫁入靖王府那一刻起,于衡的仕途就断了。
而今的于衡,空有一身功名,却无官职在身。还顶着个尴尬的靖王妃名头。
无论他是以哪种身份前去,都代表着他身后的靖王,甚至是他的父亲于尚书,以及金陵夏氏。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于衡掺合进那件案子,真追查起来,一个都逃不掉。
于衡沉默良久,起身。
“是我没考虑清楚。”
他一心想着案子,却忽略了案子背后的事情。
皇室,世家。
于衡第一次感觉到压力。
“你如何打算?”夏子初将扇子合拢,收入袖袍。
“给我三天时间。”于衡道。
成亲至今,于衡一直没有意识到。从他迈进靖王府大门的时候,他的行为就代表了远在边关的周启。
无数双眼睛时刻盯着他,也盯着他背后的周启。
“不能把他牵连进来。”心中有一道声音说着,这道声音十分微弱,如黑夜中即将燃尽的烛火。
“至少,不能再将他牵连进来。”
那官船尚未走远,无数士兵在运河中搜寻。
裹着狐裘的周启站在船头,指尖忍不住颤抖。
于衡有多怕水,他心知肚明。
连小溪都不敢靠近的于衡,为了逃离,竟然选择了一条绝路。
“属下无能,未曾找到王妃踪迹。”第四队人马已经返回,负责搜救的将官面色发紫。
“带兄弟们下去,喝碗姜汤吧。”周启低声道。
天色渐晚,夜露苦寒。
航船驶过河面,泛起涟漪。
周启曾听工部大臣说,运河长五百里,宽八十丈,最深处足十丈余。
此河由前朝衰帝开凿,历时三十载,耗费巨量人力物力。
而后天下大乱,运河年久失修,其下暗礁丛生,凶险异常。
即使从小生活在运河边的纤夫,稍有不慎落水,被水下漩涡卷走,亦是九死一生。
周启握紧了拳头,低声呼唤道:“子平。”
“殿下,找,找到了。”
沉浸在思绪中的周启猛一惊醒。
“在哪里?”周启顺着声音来源处看,朦胧江面上似乎有着什么东西一浮一沉。
周启的双眼如紧盯着猎物的毒蛇,瞬间确定了方向,他将狐裘一甩,一个纵身跃入运河,溅起巨大的水花。
“咚!”
“呃……咳咳……”于衡呕出腹中河水,奄奄一息躺在周启怀中。
他湿透的衣裳被甩在一旁,身上不着片缕,被周启用狐裘包裹住。
湿透的长发如海草般扭曲缠绕着周启的手臂。
被河水包裹的恐惧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于衡浑身颤抖,呓语着什么。
周启将耳朵凑近,只听于衡不断重复着:“水。”以及断断续续的:“救我。”
他说了一个人名,只是这声音太小太轻太快,几乎没人听见。
周启费力辨认,终于听清楚。
于衡说的是:“云开,救我。”
云开是于衡给周启取的字,只有他们俩知道。
周启心中一暖,连带拥抱的动作都边得小心翼翼。
当晚,王府内灯火通明。
周启守了一个晚上,京城上下名医请了个遍,各种方法都试了,于衡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
周启身体强健,恢复力惊人,即使在运河中来回两趟,依然生龙活虎。
于衡却是相反,他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宿疾弱症根本治不好,这些年好不容易调理起来的身体完全经不起折腾。
之前与周启那激烈的□□就亏了肾精,这下风邪入体,只怕是小命难保。
周启不吃不喝守了于衡两天两夜,这些他根本不知道。
从他遇见于衡的第一天开始,于衡所展现给他的形象就是机警理智,冷漠顺从。
难以想象,这样的于衡,竟是个药不离身的药罐子。
他第一次仔细打量起于衡。
与第一次见面的意气风发有所不同,如今这个满身都是属于他的印记的于衡,与记忆中相比,竟如此瘦弱。
比瓷枕更白的肤色,眼下黛色的阴影,瘦得胸口肋骨根根分明,满是伤痕的双手,发乌的指甲。
他紧紧闭上双眼,眉宇间透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脆弱感。
周启胸口像是破了一个大洞。
他一手捂住胸口,他还及得当初,他对于衡动心时,暗自发下的誓。
他想将这个人锁起来,锁在自己身边,让他的喜怒哀乐只在自己面前展现。
难道,自己做错了吗?
周启紧紧握住于衡皓白的手腕,突出的骨骼异常明显,乌青发紫的瘀伤更加明显。
那是一个指印,是暴力镇压所留下的痕迹,与周启的指印完美贴合。
于衡在□□上非常冷漠,自始至终不会给周启任何回应,只有在痛极时会竭力反抗。
这样弱小的反抗根本没用,周启一只手就能将他镇压。
镇压促使于衡不断反抗,身体反抗过程中的细微变动被周启敏锐捕捉。
于是他的动作愈发凶残,就像个穷凶极恶的狂徒,每一刀都捅在于衡最脆弱的身体深处。
利刃穿透皮肤,将赤黑色的血与所剩无几的尊严,连带着对无法反抗的权势的恐惧一起,经由这血淋淋的刀口,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这是交易,这是赎罪。
于衡安慰自己。
他身处在一片纯白的世界,这世界向上无限高,向下无限深,四面无限远。
一眼过去看不见尽头。
无数张脸定格在他们死去的那一瞬间。
无数个凶手冷笑着逃之夭夭。
无数起冤案被时间尘封。
无数个血点被墨水掩盖。
于衡胸中憋着一口气,那一张张脸化为梦魇,纠缠着他。将自己血淋淋的样子毫不保留地展现在于衡面前。
于衡的师父曾对他说过一句话,这世上有鬼,他们藏在死者的眼中,会缠上第一个与之对视的人。
“我们要做的,是查明真相,还冤魂一个公道。”
于衡胸中热血在沸腾,他眼前出现一张信纸,纸上字迹朱红。
“是否绑定——刑侦系统?”
于衡毫不犹豫:“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此文日更,每晚12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