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成年之约 ...

  •   外面风太大了,郑秋白待不住,先走一步。
      小平房的屋顶上,四平八稳地坐着几个南艺国画班的专心致志地在画远处的山峰。
      宾馆一楼的穿廊灌着强劲的风,他们班几个男生正不知道哪儿来的乐趣,房间里不待,偏生在转角处抓着墙角,跟老鹰捉小鸡里抓着鸡妈妈衣服后面一串小鸡似的,陆袁在头,后面一个扒着一个,作出一副风太猛烈要将他们吹飞的样子。
      郑秋白走过的时候正听他们在嗷:“报告,这风太大了,我快抓不住了,兄弟们各自珍重啊。。”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郑郑,天呐,快,救救我们啊~”
      郑秋白笑出了声,上去作势踹了一脚就跑,那几个男生立刻都非常配合地乱叫,皆是人仰马翻地被吹翻在地。
      ——可真是玩得不亦乐乎啊,她低头一边看手机一遍假装不知道这是偷偷观望小分队。
      郑伯楠问她:“可有所得?”
      她回道:所谓天高云淡,今日一见,所言非虚,就是风大了些,把太阳的热度都吹走了,平白晒黑了还补不了钙,但是任谁亲身体会这山巅的景色,都觉得值得的。
      末了加一句:就像徐医生。方才拒绝了一番爱意,发现除却徐医生以外的人我都无动于衷,我只想要他。
      郑秋白得尽郑伯楠真传,对美人没什么抵抗力。
      连最开始定主治医生,郑伯楠也因为徐珉比其他人好看。

      下了华山,又去西安咸阳待了五天有余,一群人才又慢悠悠地坐着专门租来用于短途行程的大巴重新回到郑州,再坐火车慢悠悠地回去。
      回去的那天,一整天的大雨,从西安郑州回来的一路,雨是走哪儿下到哪儿,火车晚点了五个小时,中途郑伯楠打了个电话过来。
      等到深夜下车出站的时候,郑伯楠已经在出站口等着了。站内灯光如昼,站外只有路边路灯昏暗的光照映着,倾盆大雨中,那么多举着伞的殷殷盼望地接站的人里,唯有他一身西装,身姿笔挺的往人群中一站,简直就是鹤立鸡群,令人老远地第一眼就能看到他。
      ——当然,郑秋白亦是。
      她拖着行李箱,不自觉加快脚步。
      郑伯楠看到了她,举着伞挤到前面去,等她到伞底下,一时间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心肝儿哟~”这一声实在是温柔,令旁人侧目。
      “这么大雨,您也不换身衣服。”郑秋白嗤笑出声——郑伯楠电话里说的是今天还在出差。
      郑伯楠丝毫不在意,他道:“感冒哪有你重要。”
      “早上不是还在出差?”
      郑伯楠理直气壮:“都小一个月没见了,还不让我翘班来接我心肝儿。”
      郑家的人,对待家里这个唯一的女孩子异常有耐心。

      郑伯楠不算是个很闲的人。偶尔和他们这群小辈有联系,但都是算不上很是频繁,作为长辈,作为一个尚是单身的且又是年纪轻轻的长辈,他在外消遣的时间显然更多。
      除却每周四,郑伯楠都会打电话过来,提醒她周末回家吃饭的事。
      除了她的爷爷,也没人使得动这个潇洒子。
      以前的每周末,她都要去医院。
      这才是重点。
      现在她一个月去医院一次,这个习惯一直延续至今。

      郑伯楠时不时地来接郑秋白,对于她班里的人都有个眼熟的度,只要知道名字,都叫的出来。
      但是之于郑秋白的同学而言,能见到郑伯楠,已是很令人激动的一件事。这位圈子里有名的年轻的俊才,是他们的目标兼偶像,此刻站在他们面前,就算见过多次,却仍是个个显得局促。
      他同郑秋白等众人上了已经在出站口等候的中巴,道了别,才和郑秋白走。一上车,郑秋白整个人就松懈下来,瘫在后座不动,一边伸着手在后面慢悠悠地摸毯子,一边直喊累。
      郑伯楠觉得好笑:“你们这一趟,又没多大强度,这样就受不了了,以后天天跟我晨跑啊,好好锻炼身体。”
      暮春的暴雨天气,还很冷。他松了松领带,开了暖气。方才一身淋湿得差不多了。
      郑秋白整个人埋进毯子里:“我听不到我听不到。”
      郑伯楠问她:“你饿不饿?”
      “我饿!”

      他们回了老宅,家里的阿姨早早接了电话准备好了夜宵就等他们回来了。
      到家的时候,阿姨立刻端来姜汤,又去扯来毛巾:“哎,淋湿了吧,这么大雨,还好我熬了姜汤,来,都喝一碗,不然明天感冒了就难受了。”
      郑秋白问:“爷爷呢?”
      阿姨笑了:“老爷子今晚睡得早,想等你回来,被我劝去睡了,让我在你们回来的时候叫他。明天大清早,估计得说我了。”
      郑伯楠淡定地喝着姜汤:“老人家觉少,阿姨你明天别叫我,我要睡个懒觉,阿白,我就不陪你了啊。”
      郑秋白喝了想跑。
      阿姨:“好好好,阿白,你跑去哪儿,回来,再喝一碗姜汤,你底子差,发烧了可不好。”

      阿姨一语中的。
      凌晨的时候,郑秋白的肚子开始不对劲的疼,从开始的若隐若现到后来慢慢疼得厉害,她虚弱地后知后觉想起好像是到了生理期,爬起来去卫生间一看,果然来姨妈了。
      肯定回来路上着凉了,她下楼烧开水装热水袋时懵懵地想。
      疼得她实在是犯困。
      她小的时候体质差得很,这些年调理,是好了很多,但是每次生理期,都跟打仗似的,头两天见不得风着不得凉,不然得疼三天。
      抱着开水袋缩被窝里,朦朦胧胧又睡了一觉,恍惚好像阿姨叫她,她实在醒不来,又睡了过去,等再醒过来的时候,眼前变了个样子——她到了医院。阿姨就在床边坐着。
      阿姨松了一口气,起身去洗手,回来拿碗筷,一下子嘴就没停下来:“睡了这么久,是不是饿了啊,你可吓死我了,发那么高的烧,我今天大清早赶早去买的筒骨呢,准备中午做给你们吃,诶,小郑先生也忙,刚刚把我送过来就赶忙去工作了,来,先喝点汤再吃粥,刚刚徐医生来了,你爷爷和徐医生在外面坐着呢。”
      郑秋白听到徐珉,整个人都精神了,她指了指外面,小小声地问:“阿姨,有没有把我说得惨一点!”
      阿姨会心一笑,冲她眨眼:“我说了我说了。”

      饭吃到一半,老爷子进来了。
      郑秋白伸着头望他身后,她那点小心思,老爷子全看在眼里,心里是又心疼又好笑。大半个月在外面,回来倒又成了个病秧子,但是躺病床上,还不忘惦记别人,他这心里想着,面上没露半分。往凳子上一坐,佛珠在手上一颗一颗扣,慢悠悠地提醒道:“人这是上班时间。”他心想,怎么就不惦记一下她眼前的担心了大半个月的爷爷呢!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菩萨让他心平气和。
      郑秋白嘟了嘟嘴,老老实实吃饭。
      等她吃完饭,老爷子问她这半个月的行程。
      她往被子里一缩,道:“这接连博物馆美术馆看得我都审美疲劳了,我这后面一个月都不想再去了,爷爷您可别叫我别去啊,当个挥墨抗打的文人太累了,守着咱们家果园最好了。”
      老爷子脸一拉,就要骂人,不过临骂了他又想起菩萨让他收敛脾性,便只撇了撇嘴,道,“看你这出息。”然后脸一正:“你这一出门,小个月都没碰过笔,手都生了,这两天你在家少出门,多花点功夫写字找找手,正好最近有个国展,你可以在家准备准备。”
      郑秋白乖巧应了。

      对于展览一块,老爷子其实是很不喜欢的,甚至是厌烦。现在的书法展,风气很不好,入展拿奖的,投其所好剑走偏锋的太多了,全是手上没多少真功夫,胡来乱搞只为名利钱财的。老学究一辈子不喜欢这种风气,从来都和学院派不对付。
      郑伯楠前些年回国,同老父促膝长谈,了解了如今国内的风气,仔细考虑后,劝说老爷子道我年轻一辈只有在这领域里拔了尖,才能以此慢慢纠正风气,才拧回了一点老爷子的执拗,而后靠着几个国展皆是头彩在圈子里一下子立住了名声。
      郑伯楠的路如今开垦了出来,老爷子觉得欣慰,后来郑秋白长成,偶尔几个老爷子看中的展,也是会让她投一下。

      郑秋白吊了水,吃了午饭后又活蹦乱跳。正好在医院,老爷子守着,老老实实复查了才回去。
      接下来直到写生结束学校开课,郑秋白都没踏出过家门,只偶尔和明明聊会儿天。
      像是回到集训时候,为了找回手感,她在书房里从早坐到晚,除了吃饭,屁股都没离开过凳子半步。
      老爷子在另一边戴着老花镜抄佛经,
      吃饭的时候,祖孙俩讨论讨论投展的书体和形式,说到兴起,老爷子瞪她道你出去一阵手腕又硬了些了,菩萨都得被你气到。
      郑秋白理直气壮:“我这不是天天写字前拉线条画蚊香了么,菩萨明明说您凶气太重要收敛!”阿姨早就习惯了这家子人的德性,每每如此,还是觉得好笑,这日子倒也是好过得很。
      郑伯楠只那天接郑秋白回来过一次,这些天都不见人影,到她创作尾声,郑伯楠终于回了老宅,姿态潇洒的成年男人往书房门口一倚,叫了她一声心肝儿,又站着看了会儿,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

      郑秋白做了个梦。
      梦到了徐珉,那是个不太好的梦,她不是梦里的角色,却站在第三方的视角看着年轻的有些稚嫩的徐珉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电视莫名其妙的流泪,周围一片形色的面孔里,只有徐珉一个亚洲面孔。
      她醒过来时还有些恍惚。
      电视里放了什么她记不清楚,但是徐珉那张脸却是让她想了一遍又一遍。
      她起来破天荒地去给菩萨上了柱香。
      她是不信佛的,此刻却也虔诚地拜在菩萨地面前,诚挚地想:“愿他平安无恙,菩萨保佑。”
      而后去书房抄心经,抄完卷好就立刻出了门,脚步匆匆的,在徐珉办公室门口停下,准备敲门的那一瞬间她就突然平静下来,想,心意已经同我分开,到这里也可以了。
      正欲收回手准备离开,却是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侧过身,那边走近的人说:“你起得真早啊,秋白。”

      郑秋白这才看了看手表,早晨八点。
      她写字向来慢,这几乎是抄了半夜。
      她说:“早啊。”
      郑秋白看着徐珉走到面前,摸出钥匙开了办公室的门。这个人近在咫尺触手可及,明明很想一直看着他,却怕这样的行为令他生厌,只敢多看了几眼转去别的地方。
      他上班是不喷香水的,医院里的消毒水气味那么重,但是她好像就是还闻得到那股味道似的。
      徐珉:“你的感冒好透了吧,今天不是你复查的时间啊,你怎么来这么早,吃早点了么?,来,你过来。”
      她走过去,将手里的长卷和护身符放桌上:“我昨夜梦到了您,是个不太好的梦,不太心安。早上起来抄了个心经,”她顿了顿,目光是一直在徐珉身上的,继续说道:“再者,我其实就是好久不见您了。”
      “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倒是你,我前些天还是看到过你的。”徐珉道。
      郑秋白知是那天。
      他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支盒装的糖撕开包装推出来,拿出一颗糖递给她。
      他说:“小心头晕。”
      郑秋白一直都有低血糖的毛病。
      她突然笑了,提醒道:“徐医生,我马上成年了。”这个即将到期的约定,是好多年前定下的。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这是另一段开端的鸣笛,却都默契地不再言语。
      徐珉抬头注视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突然笑了一下,似三月的春风,一下子撩拨到了她心上。
      郑秋白愣了一下。
      徐珉似乎是带着点笑意的,面上却不动声色,他说:“长大了啊。”

      徐珉从前在国外读书时,跟着老师有过课题实践,大大小小接触过很多病人,但是正经带的病患,郑秋白是第一个。
      彼时的郑秋白还小,刚从生死中脱身,阴阴沉沉的,敏感还容易受惊,不太爱讲话,带她来的长辈倒是风度翩翩,好讲话得很,就是不太靠谱,治疗日时,常常是大清早地将她送过来,托于他管个一天,晚上才过来接走。
      长久至此,倒也习惯了。
      他想了很多次,那个孩子的特别之处。
      不止在他的病人中,在周遭也显得不太一样,他的朋友圈一来也确实匮乏。
      思来想去,他肯定原因——大约是那份对他不知何时出现的诚恳,真心实意的诚恳。他知晓她的一切,一切的一切,这令他对待她的方式也不一样。他从没遇到过这样子的人。说实话,有些不知所措。
      他所从事的职业令他和这世间人的阴暗面打交道。但是许多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秘密,死到临头都不愿意让人知晓。他们据理力争地死守着,却又在生死一线上,为自己的苟延残喘在找着借口。
      他最喜欢的作家曾写道:在所有的需要中,最悲惨的一种就是交心、坦白。是灵魂需要将自己暴露。

      她向来实诚。
      长至十四五岁,青春期的时候,少年人无师自通情爱方面,她正色地同他说道:“徐医生,我确定我对您产生了和别人不一样的情感,我很喜欢您,为此我感到不知所措,我并不想成为我母亲那样子的人,可我也忍不住时时惦记您。”
      徐珉问她:“你可分得清少年意气和孺慕之情?”
      她理直气壮道:“可情就是情,我对您就是有控制不住的感情。”
      “你还太小,真情实意是当下,变幻莫测是以后。”
      “如果我成年了还是一如既往呢?”
      “有了地方,才会有位置。”
      由此定下成年之约。
      她升高三的那个暑假,更换了心理医生。
      她同他说道:“我这么多年一直是在您身边,我要去了解我同别的医生相处的感觉。”
      至今,她仍然克制平静。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