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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近水楼台先得月 ...

  •   她将手拿开。
      徐珉眼睛泛红,被她看着,却不闪躲,神情一派坦然自若。
      徐珉似乎是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就像此刻伤心时流泪。他并不觉得这是窘态。
      相反,他认为这是坦诚的一部分。他可以毫不作态地告诉她,他心中因父母偏心而不平,因兄长体弱病中而担忧。
      这种坦诚,令他和所有人不一样。对待亲近的人,他愿意将自己的一切大大方方地展露。这个人几乎没有亲近的人,但是敬重的人,都是叫她知道了。郑秋白很早就明白,若是得了他那完完整整的重视,仿佛连满足感都翻了无数倍。叫人沉溺其中根本出不来——她如今身处其中,已是云端。
      这副神情令郑秋白一愣之后,心中是又惊又喜又痴。
      徐珉被她的眼神给瞧得发笑。
      郑秋白却是捧住他的脸非常正经地看着他:“你真好看,又是个特别好的人,我好喜欢你啊。”

      你真好看。
      有过很多人这样夸过徐珉。但是徐珉从未放在心上过,甚至为此嗤笑,不屑一顾。一直被人夸奖外貌其实是一件不好的事,仿佛只有外貌,也只剩外貌可以为人称赞。
      但是这些年里,他对于自己的长相,心态已经平和,好看就好看吧。
      现在听到这一句,也是觉得自豪:喏,好看也是有用的。
      说到底,还是那时不如此时,那些人不如此人。

      断断续续的聊天,不知道持续到什么时候,止疼药无声无息地起了药效,徐珉在天光微亮时睡去,在确定他睡着以后,郑秋白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他额头,放下心来。
      他后来变成了一个克制的人,连哭都这么安静。
      家庭真是一个无法说透的存在,没法自己选择,不论好坏都将影响一生。但是这个东西,谁又说得清,中国人向来讲究缘祸,骨子里仿佛是天生的、虔诚的信徒,信佛信天,信命数。
      她虽觉得自己是个无神论者,但是从来也是觉得,缘分二字,真是妙不可言。
      她怨恨她父母养育带来的苦难,却也感谢他们生育之恩,如今所拥有的温暖都是承蒙他们的恩。

      她缓缓地抬着他的头,将自己的大腿抽出来。
      维持一个姿势太久,有点麻,像没有什么知觉了,她揉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走路时腿仍然有些不听使唤,身形有些踉跄。
      她去烧了壶热水兑温,给他擦了脸和身体,找来一条毯子盖住他肚子,等做完这些,她也困得不行,伏在他的头边也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到下午。
      郑秋白是被饿醒的,醒过来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床上,下午暖黄的阳光,从外面走廊阳台照映在走廊地板上,房间门人半开着的,漏进了光。房间似乎有菜香。
      洗漱完毕,她寻着香气去到厨房,那儿有徐珉忙碌的身影。
      她从背后抱住这人,抱了会儿,才问道:“下午好啊,我们待会吃什么。”
      “我熬了八宝粥,你待会尝尝这个小菜。”
      “好。”

      郑秋白抱了会儿,便自觉拿碗去舀粥。
      他看了一眼,又忍不住往一旁多看几眼,提醒道:很烫,你小心点哦。
      郑秋白拉长了调子说好~
      徐珉兀自无声笑了起来。
      此时的感觉就像中午的阳光令人身心俱暖,前几天堵在胸口的郁结,已经被凌晨的眼泪所驱散,一切心头的不甘与埋怨种种情绪,如凝固的冰雪,被眼前的阳光照耀着逐渐消散。
      自老爷子松口,他便明白他已被接纳。从今往后郑秋白回的家,也就是徐珉的家了。那是一个不同于徐家的家庭,这个家庭关系亲密且自由,在这里,他不是因为了谁而才能存在的人。
      想想竟也觉得心情松缓了下来。
      他虽然自己是个医生,也明白自己心里的障碍在哪里,但是治愈自己,不是说起来这一两个字那么简单的,这同他所学的知识和能力没关系,全是人的本能在作祟。
      该记住的,一分不少。
      人是群居动物,他也是个脆弱的人类,需要有人来治愈他。

      他问她:“小菜怎么样?是老家一个我常去的店的店主夫妇自己家做的,他们家店开几十年了,我回来的时候,他们收拾了一堆让我带回来。”
      老板娘准备了自己家做的一些酱和小菜还有酸豆角其他杂七杂八的家里特产,包好包好给他收拾了带走。
      中午的小菜就是用的酸豆角炒肉,肉是他出门买回来的,徐珉吃时解释过酸豆角怎么做的,郑秋白觉得很好吃。她由衷地说道:“他们真厉害。”

      后来他同她说起,这几日的奔途,为了长兄忙前忙后,等兄长脱离病危后,他看着父母喜极而泣,看了会儿,发现他们完全没有发现身后还有个儿子,便觉得不再需要自己,离开了医院后,叫了个出租,径直去了机场。
      他爷爷去的早,生前因为儿子的偏心,对这个年幼的小孙子多关心过几分。其实这份关怀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这么多年,他也就记得以前老人家常说你不要对你爸爸妈妈有想法,你哥哥注定要吃很多苦的。
      看上几眼,他就又走了。

      回酒店洗澡时在想,是今天晚上回去还是明天早上回。刚好他饿了。
      临时起意的一个念头。
      他去以前自己中学时常去的店吃饭,临近傍晚,店里正是人很多的时候,这家店口碑多年如一日,生意是一如既往的好,他在排队的时候,忙进忙出的老板认出了他,便停下来招呼他,问他近来可好。
      他说很好,一个人在外面很多年,没怎么有空回来,就是老想您家的伙食。
      老板很开心,笑出了一脸褶子,正要摆出聊一会儿的架势,便听到老板娘在厨房叫他,他响亮地应了一声,转头对着徐珉说小徐你等我下仔啊,忙嘎这下专门招呼你哦。
      黄昏的余光中,他看到了那个这些年逐渐变老的中年男人在忙碌中的满足感。熟悉的方言令他安然。
      他说:阿白,你明白那种感受么?你从小长大的城市,有你的父母兄弟,有你的同学朋友,有你最熟悉的一切,但是你仔细想想,在这座熟悉的城市里,自己竟然没有什么地方可去。
      光是听着这段话,就够让人感觉到其中的失落了,但是情绪是相对的,之所以会失落,也是因为对家乡深切的情感。她在这其中看到了他对自己家乡的热爱之情,这种热爱的表现,从后来他说起家乡的食物上的眼神中体现,长久又温情。
      他同她形容时,整个人又变得敞亮起来,他很是高兴地说道:有空我要带你回去尝尝的。
      她知道这句话,是非常真心实意的。

      排队到他的时候,做粉的人换成老板娘,她说:“小徐啊,好多年没得看到你,你反正是侬啊群人里头最少回来的那个啊,长大噶了,长得越来越体面了,谈老婆了没得啊。”然后又想起,指了指位置:“诶你喜欢喝的饮料的就在冰箱里啊,小徐你自噶拿啊。”
      到现在老板娘还记得他的口味。
      他接过粉,忍不住笑:“谈到才,哪天带她回来,到这档来吃饭。”
      老板娘啊哟的一下,笑的很好奇,说哪个屋里的妹崽啊,好想看哦。侬啊群人哦,他们都结婚了。
      他回道:娘娘,我前两天刚订婚。
      他想起了他的姑娘。
      就是那刻,他就知道了,自己应该什么时候回来。

      第二天他去店里吃午饭的时候,去的早,老板陪着他一起坐着聊天。有几桌小姑娘老是往他们这里看,老板看到了,小声跟他感叹道:“你是晓不得哦,昨天你走噶以后,好多小女崽问我你是哪个?喃子以前从没看到过,喏,问得最起的就是你背后啊几个,我讲人家准备结婚的了,原来市一中的,在这里天天吃的时候,侬都晓不得生出来没得,大侬晓不得好多岁,侬先专心学习吧。诶,年轻奶崽就是好。”
      徐珉忍俊不禁,摁亮手机,放到老板面前,说:我屋里头姑娘也还小,不然老早结婚了。
      那是周一他送她去上课时,两个人拍的合照。
      老板娘这时送了两瓶饮料过来,看到了说她长得好体面啊,侬两个蛮搭,喃子认得的?
      徐珉说是老师近友的孙女崽,认得很多年了。
      老板娘闻声凑过来看,哦了一声,突然啧啧地笑了:“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中年的女人笑得花枝乱颤,跟个小孩子似的,老板看着自己妻子,虽然脸上无奈地笑,眼中一片温柔。
      吃完他同他们告别时,正是午后阳光强烈的时候,照的他都快张不开眼睛,那种明亮刺眼的热度,都热到他心里去了,他那个时候,非常非常想她,非常非常想见她。
      昨天晚上,她来了。
      真是一件令人幸福的事。

      回去了才知道,这周六是观音菩萨生日,老爷子正在和阿姨准备晚上去寺庙用到的纸香。于是晚上十一点,老小四个一起出了门。
      那个寺离他们家不远,开车几分钟的样子就到了,离着还有一段距离,就隐约能看到前面寺庙的情况,寺门前的前后一段路都是纸香的摊位,摊位前全是人,他们还剩一段路停车,往前步行一段。
      寺前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看起来热闹又拥挤。
      徐珉走在前,跟她说你跟紧我,他一只手牵着郑秋白,一只手挡在前规避,也感觉到她的另一只手抓着他的衣服,整个人缩在他身后,贴得紧紧的,跟个小尾巴似的。
      他们在这浓重的香火味中穿行,有那么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进了寺门就没那么拥挤,人群四下散开,去往各个大殿。
      在某一个大殿门前,他们和阿姨一家相遇。
      他随着老爷子往功德箱里投了钱,在佛像前俯首跪拜,起身接过义工老太太的茶水喝时,目光外面寻找,在一堆人中找到了那个大香炉前上香的女孩子。
      然后视线跟随着她,注视着她和郑伯楠踏进左侧的屋子里,那个屋子不大,从外面可以将屋子里一眼看尽,里面人并不多。
      他心里已经隐约猜到她让他跟着爷的缘由。
      他有种感觉,自己藏得很深的诉求,正在逐一被满足,被重视。这令他胸口止不住的发热——
      这么多年,他一直是以孤独冷静的姿态成长,除了祖父——就算是祖父,也没办法方方面面地,真正公平地给予他所需的关怀,他直到少年时,还是一个很期望能有人真正愿意为他花心思的人。
      哪怕微不足道,一点点。
      后来发现自己的所求并不会有人关注,便从此收敛,不再莽撞地将自己的诉求摊开让人一眼望知。其实本来他想要的就不多,后来就几乎没了。
      到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很想要的了。
      此时此刻的这种感觉,是他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
      他被拍了拍肩膀,爷对他说:“走,我们去外面等他们。”
      往外走时,他的内心是难以言喻的平静感。

      后来,郑秋白将求来的平安符给他挂在钥匙链上,是能天天带在身上的。那天晚上开始,他又有好眠,缠了他一周的头疼也轻易地被他的女孩子给驱走。
      第二个周末,他们在外面看音乐剧,接过一个电话后,他同她说:“老师叫我们晚上过去吃饭。”
      去的路上,郑秋白不自觉地有些紧张。
      这就是正式的见家长了,她想。
      从前常有跟着爷串门,但是这次,她是首次作为学生女朋友的身份登门。她明白徐珉有多敬重他的老师。就是因为明白,才紧张。
      她一直盯着徐珉。
      那样子,想装不紧张都难。
      为了缓解她的紧张。徐珉问她:“你想好怎么改口了么?”
      她愣了一下的功夫,徐珉便已经帮她决定了,他说你就随我叫,老师和师娘都知道的。她哦了一声,顺着点点头,突然又想起来,问:“您和方师哥准备好今天做什么了么?”
      徐珉啧了一声:“菜单昨天老师就给师兄了。估计师兄现在买菜。”
      她哦了一声,又安静下来。
      徐珉趁等红灯的间隙,看向她,他抬手摸着她的后颈安抚,他说:“没事的,我老师和师母对学生虽严厉,但是对待学生家属都温柔得很,而且他们本来一直就很喜欢你啊。”
      郑秋白看着他:“我希望得到一个亲亲来让我放松。”
      徐珉似笑非笑,他说等会儿,现在开着车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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