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黄粱》尾一

4、第三章

　　一中的规矩是午休两小时，十一点半到下午一点半。寄宿生在宿舍午睡，走读生回家午睡。黄庭皓和陈靖住得都不近，觉得中午回趟家不值当，要么是吃了饭后在教室课桌上凑活一觉，要么就是在校门外的小店里混一个中午。
　　一中的食堂味道不错，但翻来覆去就那么几道菜，据说百年校庆那天学校的菜式也过百岁生日。食堂大师傅的手艺可以说是顶级，早晨没吃完的包子，馅儿给掏出来，中午还能整出一道色香味俱全的“什锦汇”。
　　可再好吃的菜吃着吃着也就腻了。
　　校门外面是一条纵向的小街，直通外面最繁华的解放路。要是腿脚快一点，去大商场搓顿火锅也绰绰有余。
　　更多学生选择在“垃圾街”解决午饭。“垃圾街”就是校门口那条小路，原本叫琉月路，太文艺的名字，和琳琅满目的小吃店画风实在相悖，“垃圾街”就这么叫开了。鸡排奶茶、烧烤麻辣烫、串串关东煮、蛋糕锅盖面，热闹的时候还能看到城管追着出摊的肉夹馍大叔跑。
　　黄庭皓初三一米七六，上高中以后愣是没长个儿。他怀疑是“垃圾街”的不健康食物害的，但他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还顺带拖着陈靖一块儿下水了。
　　中午两人又在麻辣烫店吃了一顿，黄庭皓提出请客时陈靖惊得下巴都掉了半截，“你不攒钱买鞋了？”
　　“不差这点儿，这不是托你办事儿嘛。”
　　两人悠哉悠哉地走到男生宿舍楼下，“贼头贼脑”地张望了一阵。
　　“你们俩来干嘛的？证件拿出来。”
　　小窗口里探出一个脑袋，一个约莫六十岁的男人正凶神恶煞地盯着他们，一双眼睛在老花镜后面炯炯有神，似乎已经捕捉到了“犯罪事实”。
　　两人对视一眼，黄庭皓腆着笑脸迎上去，“叔，我们来找学校接收的那批贫困优秀生。老师派我们来问问是不是还缺什么日用品。”
　　宿管半信半疑，“高几的？”
　　“高一，高一（6）班。您通融一下呗，下回我给您买烟。”
　　“学校不让抽烟！你是来坑我的吧？还不快走开？”小窗“唰”地拉上了。
　　两人面面相觑。
　　陈靖拍拍黄庭皓的肩膀，悄声说，“你也是够缺德的，让六班背锅。”
　　“谁让他们班篮球联赛犯规还收买裁判了？”
　　黄庭皓在原地踱了几圈，要上楼必须通过这里，看来今天这顿麻辣烫是白请了。
　　“皓！你快看！”
　　“咋呼什么？再把宿管引出来。”
　　黄庭皓转过身，对面那个提着热水瓶晃晃悠悠走过来的不正是孟择栖吗？
　　“孟择栖！”陈靖一声吼，吓坏了正在慌神的孟择栖，手里的热水瓶差点儿掉地上。
　　黄庭皓想到几年前那个滚落的小篮子，心里更确定了几分。
　　“你是？”
　　“陈靖，你同班同学，还有他，他找你有事儿。”陈靖推了一把黄庭皓。
　　“黄庭皓。”孟择栖露出一抹礼仪性的微笑。
　　这一记直线球打得黄庭皓措手不及，这家伙既然早就认出来了，怎么能一直没点表示呢？他定定神，觉得喉咙干涩得不行，咽了口口水，“你认识我？”
　　孟择栖点头，“上午，你的脚受伤了。”目光顺着黄庭皓的脸向下看，“现在好些了吗？”
　　“好多了。不是！重点不是这个。你今天才认识我的？”
　　孟择栖点头，“嗯，你和陈靖上午一块儿进来的。”
　　“装傻呢？你过来。”黄庭皓想把孟择栖拉到一边的车库里说话，忽然看到孟择栖一直别在背后的手里攥着一包红烧牛肉面，“没吃饭呢？”
　　孟择栖又点头。
　　“都下课四十分钟了，你怎么还没吃？”
　　“刚下课食堂太挤，我不想抢，晚点去正好吃上。”
　　“那你怎么还吃泡面？”
　　“太晚了，抢光了，没菜。”
　　黄庭皓无语凝噎。
　　孟择栖有些不耐烦了，早听说一中的食堂不错，来的第一天就没吃上，学校给的补助除了学费之外还有饭卡里每学期一千五百元，经济情况不允许他在学校外面浪费。他换了只手拎热水瓶，“你找我有什么事？”话音未落，肚子就清脆嘹亮地叫了两声。
　　“要不你带我去你们宿舍吧，边吃边说。”陈靖提议。
　　孟择栖的表情很为难，“宿舍里有别人。”
　　他左右为难的样子让黄庭皓有些纳闷，兴许是中午麻辣烫吃烧了，一股无名怒火顺着背爬上来，说句“我记得你”就那么难？
　　“我就问你一句，真不认识我？”
　　孟择栖摇头。
　　“那你六年级的时候是不是参加了城乡手拉手？你是不是挎了一篮子葡萄来？你是不是收到一双耐克鞋？”
　　孟择栖点了三次头。
　　“那你城乡手拉手的结对伙伴是不是我？”
　　这次是比前三次点头更斩钉截铁的摇头。
　　黄庭皓愣是在三月里气出一身的汗，“你混蛋！”说完就立刻跑开了。
　　“哎皓！等等我啊！你怎么跟韩剧女主似的！”陈靖在旁边听了个半懂，大概是个“认亲”失败的故事。
　　教室里还没有人，黄庭皓趴在桌子上发呆，他的愤怒已经被冷风吹散了，只剩下不解。他不明白孟择栖为什么愿意承认回忆却不愿意承认两人相识，更不明白孟择栖那张一碰就红的脸怎么能在撒谎的时候那么平静。
　　“睡了？”陈靖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见黄庭皓一动不动，也趴回座位上，“你也别太生气。我看孟择栖不像在撒谎，他记得手拉手，记得耐克，就不记得你，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选择性失忆了吧？”
　　“屁，选择性失忆就忘我一个？难道我的出现就是那场意外？”黄庭皓忍不住反驳。
　　“也对，那他就是故意不认呗。那也没什么，毕竟他小时候的样子不怎么体面吧？都被你看到了，不想认你也情有可原。你一个大男人，那么斤斤计较干嘛？他记得你你还能多块肉？还不如相忘于江......”还没说完，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以往都是黄庭皓先睡着，今天他却迟迟不困，盯着窗外的树和鸟，眼睛都酸了。陈靖说的有道理，他并不认为孟择栖认识自己就能证明自己的存在感或知名度，但他总觉得如果不问清孟择栖为什么会变成男孩子、为什么不打电话写信，他年少时的一往情深就白瞎了，以后说起初恋来不明不白的，憋屈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