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黄粱》尾一

5、第四章

　　孟择栖没想到自己的成绩来了一中还能名列前茅，除了英语。小旗乡中学的英语老师是个半道出家的会计，早年学了些英语，任职前又恶补了一阵，当了老师后辞去了会计职位，又在原来的外贸厂里兼职了个翻译，有事没事就往外地跑，班上好多同学初中毕业了连apple都不会拼。
　　他在一中没交到什么朋友，这是意料之中的。他也不需要朋友，只想一心学习，考一个离小旗乡、新旗市很远很远的大学，逃离魔爪，越远越好。
　　一中作为一所市重点，闹腾归闹腾，学生们该学习的时候还是很专心的。孟择栖刚转来时不少女生被他“惊艳”，不过多久他的存在感就约等于零了，没人会议论他洗的发白的衣服，也没人笑话他土气的包书纸。
　　唯一一次让大家重新感受到班里来了个优秀生，是三月份的月考。孟择栖在英语只考了65分的情况下还得了班级总分第二，引得花痴的女孩儿们又议论了一阵。
　　对大多数人来说，孟择栖的到来只是给他们增添了一个新的竞争对手，其他的，激不起一点儿波澜。
　　直到一中阅读节开始那天。
　　体育委员王力和其他几个男生扛进来一个三层的木质书架，摆在黄庭皓位置后面的角落里。
　　班主任要求每个同学捐两本书，“我看大家没少背着我看闲书，那就分享分享。我先说清楚了啊，那种人手一本的必读书，什么四大名著，《骆驼祥子》，都别拿出来，自个儿收着背熟了。还有那些杂志，《看韩剧》啊，化妆穿衣服啊，自己看看就行了。”
　　黄庭皓的每一本书都是自己精心挑选的，长这么大，也就爱看书这个宝贵的好习惯还没有扔掉。他刚把桌肚里那本翻烂了的《三国演义》拿出来，一听班主任的话，只得无奈地塞回去。
　　下课后，捐书就热热闹闹地开始了。有男生在班长的眼皮子底下从桌肚深处翻出了一堆不可描述的小说杂志，班长是个爱害羞的姑娘，只能红着脸别过头去，“先跳过你，等会儿你找着了给我拿过来。”
　　眼看就要到孟择栖了，他弓着腰在书包里翻找，宛如一只受了惊的小虾。他知道自己再怎么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但只有假装尽力的样子能够减轻一些尴尬了。
　　“孟择栖同学，到你了。”
　　对于新来的，尤其是优秀还帅气的，总得多几分客气。班长没有像之前一样往桌肚里看，而是端端正正地站着。
　　这种被人注视的感觉让孟择栖毛骨悚然，尤其对方还是女孩子，他的脸火辣辣的，好久才翻出一本余华的《活着》，还是初中被评为优秀班干部时获得的奖品。
　　班长接过去，随手翻了翻，扉页上几个大字“赠初三（2）班孟择栖”格外显眼，她一下子明白了，忙把书合上，“还差一本呢。”
　　到新旗市来上学的时候“轻装简行”，几乎没带课外书，或者说，自己的教科书都是来之不易的，哪来多余的课外书呢？
　　孟择栖皱着眉头说了声“抱歉”。
　　“宿舍里还有没有？实在不行你明天给我。”
　　孟择栖的指甲狠狠地扎进自己的手心里，“没有了。”
　　“实在不行你就交必读书目，混在大家的书里面，老师不会看的那么仔细。”
　　班长在孟择栖的位置上耽误了太多时间，引得很多已经准备好书的同学都朝后门口看过来。
　　“是啊，你就交必读书目吧。你成绩那么好，一定没时间看闲书。”
　　“实在不行我这儿有多的，给你。”
　　女生们叽叽喳喳地提出各种建议，都是好意，孟择栖却不知道怎么接受，所有的不劳而获都会付出代价的，他宁可当下承受些挫折。他的头越来越低，将近一米八的个子，快要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我看他之前在看《红楼梦》，就捐《红楼梦》吧。”
　　人群中出现了一个声音。
　　《红楼梦》就压在语文书下面，厚厚的，旧旧的。孟择栖猛地抬起头来，用从未有过的果决的声音回答，“不行，这本不行！”
　　突如其来的爆发力像一个手榴弹扔进了教室里，巨响过后只剩下一片鸦雀无声。
　　正在局面陷入僵持的时候，黄庭皓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把全部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他那本《红楼梦》真得不能捐！”
　　孟择栖在这片短暂的清净里喘了口气，虽然他不知道黄庭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本《红楼梦》是典藏版，可珍贵了，应该好好收藏着。”
　　黄庭皓在班里本就是混世魔王般的存在，虽然聪明帅气，但是爱惹事儿，女生们都爱呛他几句。
　　“你怎么知道？”
　　“多珍贵啊？”
　　疑问四起。
　　“我家也有一本一样的，十岁生日时爷爷送给我的。这本书对孟择栖同学可能也有什么重要的意义，大家就不要强人所难了。校门外就有书店，让他买一本回头交上来呗。是吧班长？”
　　在一番振振有词的强词夺理之后，黄庭皓把烫手山芋抛给了班长。
　　“嗯，那就这样吧。”
　　议论声渐渐弱了，平静的潭水又恢复了常态。
　　孟择栖低着头把书包里的书从大到小重新整理一遍，又从新到旧整理一遍，他知道同学们已经不再看他，可此刻的他已经陷入了更大的困境。
　　来学校时带了村里给每个优秀学生的五百元，加上平时省吃俭用余下的一百元，饭卡里的一千五百元，这就是全部家当了。他的饭量不小，如果再省些，一天花十块钱吃饭，那就是一百五十天，差不多够一个学期。剩下的六百元要应付所有的日常花销，实在是太困难了些。如今不像在小旗乡，卖葡萄或是帮人干零工都能赚钱，人生地不熟，再加上住校，找兼职的几率也微乎其微。
　　孟择栖朝黄庭皓那边望了望，那家伙已经接着趴在桌上睡大头觉了，他身后的书架上摆的满满当当。
　　原本是应该感谢的，忽然又多了些怨恨。如果不是黄庭皓提议买一本新书来捐，他或许能够想到别的办法，实在不行腆着脸问好说话的班长借一本也好，可现在无路可退。
　　这个黄庭皓跟自己到底有什么仇？孟择栖百思不得其解，那天他被抓着问城乡手拉手的事，最后黄庭皓竟然气急败坏地跑了，还没搞明白原因，今天又在捐书的事情上胡乱插了一脚。怎么就招惹上了这样的麻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