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绊惹》一雀青

70、第70章 陪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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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早，淞城于一片缭绕雾气中苏醒，惺忪地开启了周而复始的运转。

　　顾清水揭开炖锅，一股热气如云涌出，她撇开脸，余光捕捉到倚在门框的盛佳嘉。

　　“吓我一跳。”不是抱怨，也不是责怪，语气寻常得就像简单招呼一句“早上好”。

　　“加了那么多天班，周末不好好休息，在这儿干嘛呢？”

　　“上回我妈带来的水饺，煮一下给凯丽带过去。”

　　拿起漏勺挨个捞起，仔细封盒，再放入保温袋。

　　盛佳嘉平静地看完全程，歪着头无力地问：“听说宏恩寺的许愿池堵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顾清水动作一顿，掀起眼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盛佳嘉：“那她住院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们不过就是同事，没必要做到这份上吧？”

　　“她在这里没什么朋友，看在曾经共事的份上，能帮则帮。”

　　“什么东西这么刺眼，”盛佳嘉夸张地抬起手掌挡在眼前，偏过头去，“原来是圣母的光辉照耀哇！”

　　顾清水无奈地走向她，撇了撇嘴：“让一让，你挡道了。”

　　“那可是以人性化特色服务著称的妇产医院，你还担心她吃不上饭？”盛佳嘉跟在她身后调侃。

　　顾清水停下脚步，脑海中浮现出那中年女人和年轻男子气势汹汹的身影，共情到李凯丽当时的绝望无助，只觉遍体通寒。

　　“你出事那次，我没能陪在你身边，已经很后悔，而她现在正需要有人拉一把。”

　　“好人不是你这么当的，你忘了流言最初是从谁那儿传出去的了？再加上搅黄相亲这件事，你都忍得了？”盛佳嘉面上隐约挂起不忿，转而又摇摇头，“乐山大佛应该下岗，给你腾块地！”

　　“……”

　　“要说那启文迪也不是个东西，有女朋友了还出来相亲，”一脸嫌弃地说完，盛佳嘉眯长双眼，笑道，“不过现在倒挺好，荣获帅气又多金的弟弟一枚，你这波塞翁失马，赢在了大气层！”

　　“都多久之前的事了，提他干嘛？”顾清水拿上自己的托特包，很快走至玄关，打开鞋柜，“我出门了！”

　　盛佳嘉追出来，“等下，我顺路，一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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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抵达医院，顾清水眼见口是心非的好友从后备箱取出一套燕窝礼盒以及孕妇奶粉，轻笑一声。

　　盛佳嘉立即解释：“别多想，这只是我个人一贯的礼数，就算再不喜欢那人，也不会空手去探病。”

　　“最近总往南郊跑，盛伯伯那里有什么事吗？”两人一前一后踏进电梯，顾清水随口问。

　　“张特助在跟我爹聊悦人集团民宿供货的事，我作为引荐人得在场。”盛佳嘉的语气稀松平常，眼里只有公私分明的决绝。似乎忘了几天前，这位张特助还曾直言表达过对她的好感。

　　顾清水不曾忘，于是张着嘴，将她今日的装扮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你倒是越来越随意了，打个底就能出门。”

　　与她的精致人设简直严重不符。

　　“见他，”盛佳嘉会意，却神情悠然，“还犯不着盛装打扮。”

　　顾清水微微一笑，适时转回他们在车里未聊完的话题：“你真的想好，要开一家主题餐厅？”

　　大学期间，自己玩笑似的跟盛佳嘉提过，将来如果有机会，想开一家以图书馆为主题的特色餐厅，顾客在候餐的时候，可以随意阅览书架上的书籍，各个包间根据不同的主题营造氛围，让客人身临其境。

　　这个提议不管在当时还是现下，都非常的理想化，没有经验，更没有试错成本。

　　然而盛佳嘉在来的路上告诉她，这个梦想，马上就能实现。

　　“当然，”盛佳嘉答道，脸上颇有几分受宠若惊，“从旅游局辞职的事，本来以为瞒得很好，结果老盛早就知道，非但不怪我丢了铁饭碗，还准备了一笔启动资金，就等我主动开口，拿得起放得下，不愧是我爹！”

　　“先试试水，”盛佳嘉说，“反正有货源，还能借助我爹的人脉，我觉得这事可行。”

　　顾清水点头，表情认真，“资金方面有需要，随时告诉我。”

　　“真的？”盛佳嘉笑着凑近，“能赞助多少？”

　　沉思片刻，她伸出两根手指头。

　　“嚯，看不出来呀顾清水，还是个小富婆！”盛佳嘉惊喜道，“行，咱俩合营，就开家姐妹餐厅！”

　　“可以，不过前期你得多费心。”

　　“那是肯定，毕竟你还要工作嘛！”盛佳嘉拍拍胸脯。

　　这些年来，每有收入到账，顾清水只留必要的生活费用，其余基本都放进了家庭理财。她暗自思忖，打算近期回家一趟。

　　说话间，她们已经站在李凯丽今日刚转进的普通病房前。

　　推开虚掩的门，床上素颜的李凯丽正侧目看窗外，一张蜡黄的脸几乎毫无血色，身形干瘦如同深秋里摇摇欲坠的枯草。

　　盛佳嘉一愣，有些不敢置信地小声问：“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尚未回答，李凯丽见了两人，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猝寒，干哑着嗓子：“你怎么又来了？还带个外人，专程看我笑话吗？”

　　“本性暴露了是吧？”盛佳嘉眉梢微挑，当即反击，“你不装的样子比以前顺眼多了。”

　　李凯丽没理会她，鼻腔发出了点微弱的哼声，扭过头去，继续凝望窗外。

　　放下礼盒，盛佳嘉本想撂几句狠话，但见她枯瘦的模样，到底没忍心。

　　“我先走了，清清，”快步走到门外，向里望去一眼，顾清水已经在洗手间放置新买的洗漱用品，盛佳嘉故意提高音量，“你也别待太久，对人再好，别人不领情有什么用？”

　　洗手间里，突然一阵乒呤乓啷，刺耳的声响直往耳膜里钻。

　　盛佳嘉匆忙跑进里间，“怎么了？”

　　“刚才没拿稳，”顾清水蹲到地上，捡起摔落的漱口杯轻笑，“质量还不错，幸好没摔坏。”

　　虚惊一场，盛佳嘉捂着胸口走出来，不经意瞥见李凯丽眼中那抹未及收起的担忧，挂着吊瓶的手还抓在床沿，显然是预备起身的动作。

　　短瞬之间，心脏某处一软，盛佳嘉道：“别起来了，她没事。”

　　李凯丽慌乱地移开视线，一声未吭。

　　“多补充点营养，你太瘦了。”留下一句疏离的嘱咐，转身便走。

　　等顾清水收拾完毕，盛佳嘉的脚步声已经远去了。拉过移动餐桌，将保温袋内尚有余温的水饺摆放出来。

　　“吃点？”

　　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任何回应，她丝毫不气馁，安安静静地坐到看护椅上，从她硕大的托特包里搬出笔记本电脑，垫在大腿上点开电源键，快速开展今日的工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李凯丽先熬不住了。

　　“金九银十，你们策划部应该很忙才对，你都不用加班的吗？”

　　“前期策划案可以在电脑上完成，”顾清水敲着键盘，没有抬头，“我就在这里，你有什么需要跟我说，要是困了就休息，我帮你按铃。”

　　李凯丽一时语塞，索性翻个身，背对着她躺下。

　　静谧的空间里，除了极其微弱的呼吸声，只剩下顾清水手指划过键盘的机械音。

　　倏然，一声转账的语音提示打破了当下的宁静。

　　“垫付的入院订金，转你了。”李凯丽道。

　　顾清水没去看手机，视线从电脑屏幕中抬起：“不着急。”

　　美和是一家同时设有高级月子中心的民营医院，普通就诊虽支持医保，但相较公立医院，总归收费不低。选择来这里的孕产妇不说非富即贵，起码都略有资产。李凯丽工作未满一年，以她的收入来看，除非另有补贴，否则很难在这里待产。

　　犹豫片刻，她问：“还回公司吗？”

　　“不回去了。”顿了顿，李凯丽忽然冷笑出声，“也回不去，现在公司里到处在谣传我跟万总那点破事。”

　　“你知道？”

　　这声疑问过后，房间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就在顾清水以为等不来回答时，李凯丽调转过身子，面朝天花板平躺着，语气毫不意外：“当然知道，毕竟是我自己散播出去的。”

　　顾清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托住电脑的手指紧紧抠住底端凹槽。

　　“终止谣言最好的方法，就是另一个谣言。”

　　“……”顾清水一怔，前段时间，因为自己的流言逐渐平息而产生的窃喜，突然被心底泛起的罪恶感一点点蚕食。

　　“别多想，不是特意为了帮你，”李凯丽斜眼看过来，嵌进眼眶的深色眸子依旧空洞，“那道貌岸然的老东西从我入职第一天起，就没停止过对我的骚扰，忍气吞声这么久，临走臭一臭他的名声，让大家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好。”

　　过去的一年，顾清水自认她们的关系即使谈不上很亲密，平时联络频率也要高出其他同事许多，但李凯丽从未同她说过这些。

　　一个女孩子到底承受了多少，才会在受到委屈后，不惜抹黑自己去讨回公道？

　　顾清水心里揪得紧，吸了一口气接着问：“那你之后，要留在淞城？医生说，保胎成功后需要及时建档。”

　　李凯丽许是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稍有温和的语气渐冷，“林凯的妈妈私下转过一笔数目不小的账，条件是离开她儿子，我接受了。”

　　“……林凯知道吗？”顾清水压下内心的震惊，试图用平缓的口吻交流。

　　“他不需要知道。”

　　顾清水的手机铃蓦地响起，她看了一眼盛佳嘉的来电显示，走到窗边按下接听。

　　“清清！我安全到达了哈！”

　　点头“嗯”了一声，挂断犹如按了免提的通话。因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让她和盛佳嘉早就产生了有如家人一般的默契，所以无论去哪里，做什么，彼此之间都会第一时间报个平安。

　　“有个朋友，真好。”李凯丽静静躺着，声音虚浮。

　　顾清水走过去，重新坐下，盯着她道：“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是。”

　　李凯丽兀自笑了，“我此生只有一个朋友，很多年没有联系，她大概，已经不记得我。”

　　就在这时，门外有护士敲门，推了医疗护理车进来，操作前后一连两遍确认李凯丽的名字。

　　一边给药，一边叮嘱：“饮食均衡有助于补充孕妇和胎儿所需的营养物质，李小姐，光靠医生开的营养液是不行的，一日三餐一定要吃，尤其是像您这样太瘦了，身体容易扛不住。”

　　李凯丽微微颔首，脸上没什么表情，护士将目光移向看护椅：“家属也要多注意照料。”

　　“好、好的，”顾清水立马起身，端起桌上凉透的水饺：“这个我拿去热一热，凯丽，你还有没有想吃的？我去餐厅给你带。”

　　“水饺，就够了。”李凯丽垂眸。

　　顾清水走后，留置针封管结束，护士起身微笑：“你姐姐很关心你啊，昨晚就跟我们打过招呼，今天这么早又来陪你了，你们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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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清水没敢在医院餐厅多作停留，草草吃完，打包了几样李凯丽平时会点的菜，就匆忙穿过门诊部，去了住院楼。

　　几名西装革履的人士正踏进大厅，为首的男子脚步一顿，偏过头，朝她消失的方向望去，“清水？”

　　“许总？”身旁的助理提醒了一句。

　　男子收回视线，笑容温煦，浓密且长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阴影，“走吧。”

　　李凯丽在床上躺得腰腿发酸。轻轻推开房门，原准备四处转一转，却见往来的年轻护士们一个个春风满面。

　　美和的服务在全市医院排行中数一数二，如此生动的上班状态并不稀奇，可雀跃到这种程度就很罕见，甚至连那护士长脸上的淡妆都比以往精致。

　　“许总今天来了？”

　　“来了来了，我跟你说，一群人里面，就他出挑得过分，怎么会有男人长成他那样。”

　　“人家出挑的可不止是相貌，性格也温柔得很哝！”

　　午休，正是忙碌一上午的姑娘们短暂放松精神的时间，无可避免会有些刻意压低嗓音的窃窃私语。

　　护士站的小姑娘见李凯丽走过来，忙上前询问：“诶？李小姐，您有什么事？”

　　“躺累了，出来走走。”

　　“那要注意脚下，我找个护工陪您吧！”

　　“不用，我就在过道里，”跨出几步，又折返回来，李凯丽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她们说的许总，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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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清水双手拎着餐，回到病房见李凯丽双眼紧闭，似乎睡沉了。

　　她没出声，小心翼翼放下手中的东西，蹑手蹑脚地将房门关上，端起自己的电脑，继续工作。

　　“昨晚，你在商场见到的，是我妈和我弟，”不知过了多久，悬浮的声音飘过来，“带着我爸的旨意，要求我给我弟买一套婚房。”

　　顾清水抬眸看去，李凯丽仍然阖着双眼，眼皮却在痛苦地轻颤。

　　“凯丽？凯丽？”她轻轻摇晃那骨瘦如柴的胳膊。

　　“我没睡，”李凯丽缓缓撑开眼皮，神色疲倦，“从小到大，他们没管过我分毫，却在我工作以后，急着索要回馈。以为我妈至少对我还有母爱，现在才发现，她的母爱，只够分给弟弟。”

　　“小时候，家住农村，她让我去结了冰的河里给弟弟洗尿褥……天寒地冻，我不小心踩到薄冰上，掉进河里差点淹死，拼命爬上来赶回家，我妈却怪我回去太晚，没给弟弟做饭……后来，家搬到了县城，条件不那么艰苦了，我的生活却没好过多少……”

　　李凯丽又断断续续说了不少话，声音越渐哽咽。

　　顾清水只在一旁默默听着，任由她发泄似的单方面输出。听到后来实在不忍，伸手过去握住她捏紧的还在颤抖的拳头。

　　“有时候太煎熬了，我就骗自己啊，我是一个被贬下界的天使，等到渡劫完满，就能回天上了。”

　　“人生二十几年，什么都没有，唯一跟我有牵绊的，只剩这个孩子，所以我要保下他，我一定要保下他……林家人不知道我怀孕，他们如果知道，这个孩子就活不了……”

　　“清水姐。”这是李凯丽入院以来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顾清水收紧了手上的力道：“我在。”

　　“你帮帮我，好不好？不要让林凯和他的家人知道……他们那种家庭，是不可能接受私生子的，”李凯丽泣不成声，“等生下孩子，我就会带着他，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好过完这一生……”

　　安抚好李凯丽的情绪，顾清水忍着头脑昏涨，脚步沉重地踏出医院大门。远处高楼亮出了星星点点的灯光，城市的喧嚣退去，如同泼墨的夜色黑沉沉地压下来。

　　她松开一直掐在掌心的手指，汗渍在风中慢慢干涸，留下丝丝凉意，举起手机呼出一口浊气。

　　“佳嘉，我今晚回家一趟，不用等我。”

　　吸了吸鼻子，快步走向等在停车道上的网约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