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砺珠》翡乙

2、少年

　　澹台修桓将晕倒的小雅从后院抱回来，握住她冰冷的赤脚，微微运力。
　　温暖自足掌传至心田，小雅渐渐转醒，偏头看见了神情漠然的澹台修桓。
　　“师父……”她竭力隐忍，却还是难掩哀伤，“四白死了……”
　　澹台修桓却置若罔闻，只扫了一眼她脸上未干的泪痕，以及被鲜血染红的衣服。
　　小雅等了半晌，见他毫无反应，不由克制情绪渐渐噤声，转而在心里骂他心狠。正腹诽，忽然听他朝门外喊道：“进来。”

　　小雅忙望过去，这才看见门口除了一篮笋菇还有一包药。她以为澹台修桓发现了嘉静来过，心中大骇。正着急找个什么借口混骗过去，晚风忽而送来一串清脆的铃声。
　　“叮铃铃——”
　　当来人的一只脚踏进门槛，小雅看见一只光洁皓白的脚腕上圈着一串五彩银铃，随着走动，银铃像落地的豆子，在蹦蹦跳跳地欢唱。
　　铃声在离床榻一步远处戛然而止，两条修长如玉的腿双双弯曲，那人单膝跪地，一手抱怀，一手垂在身侧，见他墨黑的短发与他白皙的皮肤相得益彰，微微垂首，发出天籁般的声音。
　　“主人。”

　　小雅呆呆地盯着他，不禁问道：“你是……”
　　澹台修桓看了少年半晌，命令道：“抬起头。”
　　少年慢慢抬头，略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眉毛，浓密的眼睫下，有一双灿若星子的眼睛，流转之间熠熠生辉。他鼻梁俊挺，如笔勾山峦。唇若含珠，似有一种诱人采撷的魅惑。
　　小雅心中一动，在他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看过来时，别开视线。
　　“他是谁？”她想装作不在意，眼睛却忍不住偷偷打量。

　　澹台修桓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几不可闻地勾了勾唇。
　　“从今以后，他是你的人。”
　　小雅一愣：“师父是什么意思？”
　　“你已长大，身边需要一个伺候的人。”
　　“伺候？”她有些不满，蹙眉道，“我能照顾好自己，不需要别人伺候。”
　　他朝门口竹篮扫一眼，冷道：“毕竟是别人，不能时刻在你左右，偶然照拂两次，不见得能说明什么。”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她，“何况今时不同往日。”

　　小雅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心有不悦，笑道：“我与师父也没有时时刻刻在一起呀。那次掉进云崖缝，我被困了一天一夜你才找来。沉月湖溺水那次，你明明离得不远，却等我沉到湖底才赶来。再有，那次上山，你刚走，狼群就来了，我拼命喊你，你却像没听到一样……”她又红了脸，语带委屈，“以前师父也没怎么照顾我，我不是也活得好好的。怎么反倒现在我长大了，你却想到照顾我了？”
　　她笑嘻嘻地说着，手却捏得紧紧地。
　　澹台修桓不说话，半晌轻笑一声：“所以，为师才想弥补。”
　　“师父的弥补来得也太晚了吧？”她想到四白，心里一酸，“师父，四白死了。”

　　澹台修桓没有回答她，再看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沉声道：“从今以后你的名字就叫四白。”
　　少年微微垂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小雅诧异地看看他，再看看少年，不悦道：“我的四白是一只羊，不是他。”
　　“你可以把他当作一只羊，”澹台修桓看向少年，“他会比羊还忠诚。”
　　小雅的脸冷下来，笑问：“师父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找一个人给我？”
　　澹台修桓站起来，走到门口：“为师要离开一段时间，这期间，他会替为师照顾你。”
　　“是监视我吧？”
　　澹台修桓闻言，回头冷冷看她一眼，吓得她不敢再说话。

　　直到他离开，小雅捶床大喊：“为什么不干脆给我一个痛快！”
　　任人宰割的日子真是受够了！
　　她在心底的呐喊他是听不见的，她只得将怒火撒在少年的身上，转身抓起靠枕，朝他砸过去。
　　“滚开！”

　　少年面无表情，慢慢站起来，垂着头，声音无波：“主人想吩咐四白做什么。”
　　“我不想见到你，叫你滚，没听见吗？”
　　少年依旧不动，她气得跳下床，站到他面前，怒气冲天地仰视他。
　　“我要睡觉，让你滚！”说罢，伸手去推他——
　　“咝——”少年平静无波的脸上突然出现痛苦的神色，她微微一愣，旋即掀开他的亚麻短褂，发现了他腰侧有大片伤痕，淤紫与暗青交错，隐约还有血珠沁出。

　　小雅回望他，他美丽脸闪现的痛苦神色而让人生怜，漆黑的眼睛闪着光亮，就像夜幕上被碾碎的星辰。
　　“是他打的？”她问。
　　少年没有回答，美丽的眼睛望着她，让她想到四白临死时清澈无邪的眼睛。
　　小雅放开手，默默躺回床上，不再去理会这个少年。

　　**

　　小雅终于熬过这几日成长的痛苦，也慢慢接受了澹台修桓安排在她身边服侍的少年。
　　这日晴明无风，本来安静的清晨被一阵鸡鸣嘶叫声划破。
　　小雅犹在梦中，听见声音，两道秀气的眉毛顿时拧在一起。片刻后，一阵清脆的铃声由远而近，随着“吱呀”的开门声，屋外一片清辉洒进来，驱散了宿夜残留的阴翳。

　　小雅伸手遮眼，透过指缝，她看见那个修身玉立的身影朝床榻走来。
　　活泼的铃声压下了窗外的雀鸣，夹杂其中的，还有一股勾人食欲的香气。
　　“主人，请起来用膳。”
　　少年的声音平静无波，一如他食盘上搁置的汤食，未见丝毫起伏。
　　小雅不想理他，可是袅袅热气透过指缝钻进她的鼻子，勾得她的肚子先发出抗议。
　　她不耐地动了动。

　　“主人，请起来用膳。”少年重复道。
　　僵持片刻，小雅掀开被子坐起来，蹙眉道：“你没见我还在睡觉吗？”
　　说话时，她瞥见少年手中端着的食物：一碗姜黄色的汤。她忍不住凑近一些，扬了扬下巴：“你做得什么？”
　　“鸡汤。”
　　“什么？！”小雅猛地抬头，“你杀了我的鸡？”言罢就要去鸡舍点数。
　　“不，这是四白在山上抓来的野鸡。”
　　小雅怀疑地望着他。少年也看了她一眼，腾出一只手，拿起调羹，晕开汤面的一层油膜，舀起半勺，慢慢送到她嘴边：“主人尝尝便知。”

　　小雅将信将疑地张开嘴，一股清甜的土香便在她的舌苔上散开。
　　果然跟以前师父做的鸡汤味道不一样，竟然是如此美味！
　　“真的？”她嘴上仍固执怀疑，心里却早已被美味俘获，顾不得家鸡野鸡了。
　　小雅伸手将汤勺接过来，看见碗里的红黑绿翠，问道：“你都放了什么？”
　　“放了红枣、蘑菇、鲜笋和葱花。”少年答道。

　　小雅不再废话，专心对付美味的鸡汤。她第一次吃到这么美味的食物，恨不能大快朵颐，可不知为何，少年的注视让她粗鲁不起来，只得耐住性子，慢慢食啜。
　　一碗很快见底，小雅的心情突然就好了。她把空碗递给少年，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只要你老老实实，在我身边本分一点，我不会难为你。”
　　少年微微垂头，答道：“四白多谢主人。”
　　小雅挑眉：“我说过，你不是我的奴才，我也不是你的主人。我叫小雅，你以后叫我名字就行。”
　　少年点点头：“是，四白记住了。”

　　小雅挥挥手，想再睡一个回笼觉。这时，山顶普海寺的钟声响起，她想到了嘉静。
　　蘑菇与嫩笋的味道还留在齿间，她忽然觉得有必要将一些事情告诉嘉静。
　　小雅眼珠一转，对少年吩咐道：“我要起来了，你去隔壁帮我拿一套干净的衣服。”
　　少年领命而去。直到听不见他的铃声，小雅起身就往外跑，纤细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苍翠的竹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