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蛊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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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来没听过这么悦耳的声音，血液从动脉里喷薄出来，像一阵风声，还是仲春时的风，暖暖的，充满着生命的力量。
啊！那把剑！落星辰，居然如此锋利！在她黑暗的记忆里有过一段光明，那是李隆基刚刚被降封为临淄王，又遭受了丧母之痛的时候，年少的李隆基幽居深宫，闭门不出。她常去找他玩耍，其实也无处可去，几个孩子在院子里嬉闹罢了。
一日听闻朝中新来了一位突厥工匠，善铸兵器，其高超的技艺被那些太监宫女吹得神乎其神。她与李隆基听得心痒，便趁着某天夜黑，去那工匠的工场探看。
便是那晚，注下了她与这把剑的缘份。
突厥工匠喝一种突厥酒，闻起来便是一种劣质酒，他要求先尝一尝她的血，才能知道为她铸一把什么样的兵器。
李隆基大骂突厥工匠是骗子，想尝公主的血，便是想尝真龙的血脉，好大胆！
她一声不吭，接过工匠递来的刀－－那是突厥人吃饭时用来割肉的刀，她想也不想就在手心划了一道口子。
工匠用银酒杯接了血来喝，尝了一口，便久久不再说话。
李隆基小心地帮她包扎伤口，并将她拉到身后，摆出随时会为她去拼命的姿势。
时间沉默着，一旁冶铁的炉火烧得正旺，李隆基瞥见那工匠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道泪痕，接着那工匠无声地哭了起来。
一个满脸络腮胡，黥面文身的大男人哭了。
他说道：你们走吧，我知道要铸什么样的剑了。
剑？她内心大喜过望，我就是想要一把剑啊！
不是那种女人用来舞蹈以取悦男人的剑。而是一把真正的，一把能够杀人的剑！
这把剑叫落星辰，长三尺三寸，宽三指，见血，落星。
她没有想到，这把剑杀掉的第一个人会是她自己。
崔湜瘫坐在地，怀里是奄奄一息的安乐公主，温热的血从她颈脖动脉处喷涌而出，他怎么也捂不住，将军锃亮的铠甲上溅得满是弱女子的血。
公主原本圆睁的双眼，开始缓缓垂下。
屋顶上伺机已久的赤目和青目意识到－－他们等待的机会到了。
元神在离开躯体的一刹那是最虚弱的时候，他们想要唤醒元神，这是最好的时机。不可早一步，也不可晚一步，一旦元神离开躯体去往下一个色境，那眼下所在的这个世界就会消失，而他俩也会随之消失。
唤醒之法相当简单，灵鹫尊圣给了他们一只水囊，这只水囊看上去普通，像极了他们行军时随身携带的那种。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水囊半空半满，但却能源源不断地倒出水来，不会竭尽。此水汇聚，形成水面，便可留住元神，使其逐渐苏醒。
青赤二人击碎屋瓦，纵身跳入大殿，青目轻松击倒了殿内那两名崔湜的侍卫，赤目直奔向公主而去，顺手又使出一记隔空掌，掌风将崔湜震得飞了出去，铠甲碎了一地，人倒在地上，没了知觉。
见此突变，宫女们尖叫着，四下逃窜。赤目径直到了公主身前，从怀里掏出水囊，想照着尊圣教的法子倒水，明明水囊中回响着水声，却怎么也倒不出一滴水来。
赤目焦急地抖了抖水囊，将倒水的咒语念了又念，依旧不见一滴水，急得直跺脚，这时青目指着地上大声喊道：快看！有水了！有水了！
青石地砖上开始涌出水来，像泉水那样不停往外冒，水是黑色的，冰冷刺骨。
水很快漫了上来，绕着公主，一圈又一圈。
青赤二人屏息静气，看着水一点点淹没自己的脚背，期待着马上要发生的事。
寂静的夜里传来一声沉沉的叹息，那声音仿佛来自深渊，接着又是一声，大殿里的烛火一下全都灭了，黑暗中，赤目红色的眼睛依旧如火焰般闪烁，只是这光芒表露出的却是怯色。
水还在上涨，却近不了公主的身，只能绕着公主一圈一圈，越绕越快，甚至飞了起来，飞到空中形成一个漩涡，内里在吸着水，外围水花四溅。眼见有一滴水珠向着赤目扑面而去，赤目一让，水花擦着脸颊而过，竟划出了一条血印。
“这是结界！”青目对赤目说道。
他们原以为只有色境外部才设有结界，进入色境后就不会有结界，可以畅通无阻，没想到元神本身还有一道结界。这个设结界的人真是用心良苦了。
尊圣似乎早就预见会有这样的事发生，给了他们那只装蝎子的小蛊瓮，作为备用。赤目将蝎子从蛊瓮里取了出来，张大嘴巴，将那只巨型的蝎子一把放进嘴里，嚼烂。蝎子在他口中挣扎，疯狂地甩着毒刺蛰他。
在这成败的紧要时刻，他感觉不到疼痛，这不过让他的脸看起来十分狰狞，宛如地狱中那些伸长着手臂渴望生命的饿鬼。
蝎子渐渐在他口中化作味道奇怪的汁液，赤目一口把这汁液喷向黑水漩涡，用以破解这看不见摸不着的结界。
黑水漩涡却愈发快速地飞转，水花如同利器一般，嗖嗖地飞向四周，瞬间两人衣衫头面皆已划破，无处可避眼看就要送命，就在这时，却又听“叭”地一声，漩涡突然失去了动力，停了下来，黑水全盘落回地面，像回落到池塘里的一汪死水。
两人暗自庆兴死里逃生，却听虚空中传来一个声音。
“你们好大的胆子！”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居然敢破我的结界，速速罢手，不然你们性命不保。”
一道白光闪过，黑暗中出现了一个白色飘忽的人形，青赤二人定睛一看，此人正半蹲在公主身边，凝视着公主。
他用手掌隔空拂过公主的脸，脸上的血污便消失了，但见她眼睑低垂，似安睡了过去。
这人站了起来，一身白色的长袍，三十岁上下，脸亦是无瑕的干净，气质温润，翩翩有度。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打扰她？” 他问道。
赤目刚想回答，那人又摆了摆手，阻止了他。
“我知道了，你们是希望她回到人界去，去恢复旧世的秩序。” 白袍人说道。
“我们想找到巫祝王。”赤目说道。
“我不认识什么巫祝王。”白袍人瞥了他一眼，说道。
话虽说得笃定，但他心里却起了疑惑，眼前这个红眸男子的血统看似芜垢，但却夹杂着一份不知从哪来的巫祝之血，在他体内隐隐发光。不知他说的巫祝王又是何许人？
白袍人这冷漠的一瞥叫赤目激愤，怒火上头想要争执，被身旁的青目一把按住。
“你们还是回去吧，不要打扰她。她再轮回七次这样的色境，才能完全磨灭掉自己的阿赖耶识，到时她将不再是神，人界也才能成为安乐之地。”白袍人说道。
“什么？什么是阿赖耶识？”青目不解地问道。
“阿赖耶识是一切杂染根本。” 白袍人顿了一顿，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根本不知道因陀罗神的能力有多可怕，她一旦苏醒，只会给人界带来混乱与毁灭。
神是不死不灭的。
只有一种办法能让因陀罗神消失，那就是消灭她的阿赖耶识。”
说完，白袍人抬起左手，被弃于地的那柄落星剑便飞入他的手中，他将剑往地上一插，青石地砖俱碎，地上的那汪黑水便消失在碎砖中。
赤目眼睁睁看着那可以唤醒元神的水就这么消失了，不由握紧了手里的那只神奇水囊，想着只要有这水囊在，就还有机会。
那白袍人又岂会不知？
“你们懂得用冥界的水来困住元神，也不算笨。把冥水鬼器给我！”白袍人缓缓伸出手来。
“什，什么冥水鬼器？” 赤目结巴地问道。
“就是你手中所握之物，那是冥水鬼器，内里是冥界的河水。”白袍人答道。
显然，尊圣把这只水囊交给他们时并没有仔细解释里面是什么。
赤目把水囊揣进怀里，并不想把这最后的希望也交出去。
白袍人见状，摇了摇头，伸出的手轻轻一握，赤目整个人都飞了过来。
此时两人相距不过一臂距离，黑暗中赤目的火焰般的眼珠，由恐惧，惊讶，到坚定。他直直地盯着白袍人，作为一个长年在战场博命的战士，生命随时可以拿出来当赌注。
白袍人的脸苍白如暗夜里的雪，没有一点温度，赤目感觉一阵寒意袭来，是他怀里揣着的冥水鬼器，不知怎么变得越来越冰，越来越重，直至他听到清脆的崩裂声。
他低头看，冥水鬼器散发着彻骨的寒气，已从内里冻结成冰，四分五裂，逐渐碎裂。
“这……这是什么妖术？你使了什么妖术？”赤目的声音里夹杂着恐惧与愤怒－－－“你到底是谁？！这么碍手碍脚！！”
赤目嘶吼着，腰间的佩刀已经出鞘，他挥向对面的白袍人。
刀一下划空了。
赤急吼吼地又连出了两招，仍是划空了。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白袍人，原来白袍人只是个空幻的影子，并不具有实体。
他绝望了，挥舞着他唯一的武器－－手里的刀，毫无章法地对着幻影疯狂劈砍着。
眼见赤目情绪失控，青目飞奔上来想要制止他 ，却在中途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屏障，弹飞了出去－－不知什么时候白袍人又设起了一道结界 ，将他隔在了外面。
他只得眼睁睁看着赤目在那边从怒吼、崩溃，到渐渐没了气力，喘着粗气跪倒在地。
冥水鬼器碎成了冰渣，散落到地上，变成一张鬼的脸，长着血盆大口，和没有灵魂的眼睛，紧紧盯着赤目。
白袍人口中念念有词，似在念咒，他伸出手在鬼脸上方划了个圈，那张鬼脸流露出异常痛苦的表情，嘴一闭一合，像是搁浅窒息的鱼，转眼化作一阵青烟，消失了。
他们唯一能唤醒元神的神器就这样没有了。
他们用命换来的希望没有了。
赤目低跪在地，头也低垂着，两眼的火焰在黑暗中熊熊燃烧。
他要复仇！
青目遥遥看见赤目似乎有什么异样－－－他的背脊在鼓出，越鼓越大，似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体内生长。
青目吃惊地睁大眼，他看见赤的脊椎凸出如张满的弓弦，撕裂了上衣，露出一块块畸形的肌肉，皮肤上隐隐有什么在发着光。他盯睛细看，那背部有一只蝎子形状的图案在发光！
白袍人见此，也很吃惊，忙问道：“你是不是中了蛊毒？“
赤目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话，依旧低着头，而背脊还在飞速鼓出，愈发显得畸形可怖。
白袍人倒退了一步，自语道：“原来是我中了圈套。”
这是有人特意养的蛊！
他在自己茫茫的记忆中寻找蛛丝马迹，有可能吗？有可能养出这样的蛊来吗？这种蛊需要上天入地收集齐六道中最毒的虫蛇蜥蝎，光这一项就没有人可以办到，何况还需要把这所有的毒物同时放入万妖潭中炼制，而万妖潭……
他隐隐记起了一些场景，那片充盈着妖气的深潭，应该是已经被毁掉了！
最后一步，还需要巫祝之血的加持……
那只蝎子！对！那只看似普通的蝎子竟是万妖潭残酷炼蛊中最后胜出的蛊王！它在那场炼蛊中吸收了数以万计的各种毒物，吞食它们，嚼碎它们，或者爬进它们的躯体内，一点点啃噬它们的内脏，最后会诞生出一只全新的巨毒之物，成为这场炼蛊中唯一存活之物。
眼前这个红眸男人，虽然血统不纯，但却仍保留了一丝诡异的巫祝血脉，他吞食蝎子，即是一场献祭，奉上自己的肉身，那他就是最毒的蛊王。
白袍人迅速地在脑海里推演了一遍这看似不可能的养蛊过程。到底是谁设下了如此精心的局？是谁如此清楚他的破绽所在？
分明是仇家杀上了门来！
他叹了口气，他承诺过她，会为她撑起一个安全结界，帮她完成七七四十九次色&境轮回。这已经是第四十二次，他的肉身早已消失在虚空中，剩下元神还在苦苦支撑着。
眼前这个不明来历的疯子完全蜕变成了一只蛊兽。他四肢着地，胸口贴地，脊椎暴凸，尾椎戳破了皮肉，血淋淋地生长出来，一节节，弯翘起来，变成了蝎子的毒刺，口中嘶嘶有声，一步步向着自己逼近。
唯有为她再战斗一次！
他拔起地上那把落星剑，横剑以对，只需再拖延一会儿，等她的元神轮回，去了另一个色&境，开启另一段梦境，这里的一切就可以做个了断。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尖利的女人的笑声传来。
“你想拖延时间，好救这个祸种？别做梦了！“ 这个女人一下看穿了他的心思。
在这个有着畸形躯体的蛊兽后面出现了一个女人纤细的身影，火红色的斗篷，将她的脸深深地隐藏在了黑暗里面。
“你是？”白袍人问道。
“师父，你不记得我了吗？”那个女人回答道。
师父，我找了你一万年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蛊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