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倾九州》望天

24、第二十四章

　　坐于一边始终不吭声的右贤王突然开口冷笑：“好个帝都兵马指挥使，让本王想不到竟有如此牙尖嘴利。理亏便用强词压人并妄自动手冒犯邻国贵宾。这般横行无忌还振振有辞，殊无大国风范！莫非，堂堂天朝竟只有这等人才么？”
　　听者无不色变：此话已不单是针对苏寒，而是暗讽天朝上下所有官员。嚣张刻毒至此，连夏莫奇都不曾料到。虽早奉瑞王命令，要曲意奉承西凉贤王，但被这样以盛气凌人之态嘲弄，总也令身为天朝子民的他心中不舒服。
　　府尹见势不妙，大有僵局之兆，赶紧再次站出来打圆场：“右贤王多虑了，苏大人不过是说一奇闻仅搏聊笑而已。这入城检验之关只是区区小事，有何不能商量？各位坐下慢慢谈便是，如此气氛反易偾事。”
　　苏寒看看那左贤王，依旧是满脸震撼，不置信地盯着他，仿佛要重新估计对面这一小小的五品官一般。他淡淡笑了下，松手放开已明显儆住的胡人，心知他的目的已达，这几人自会把苏寒依然会顽强抗争到底的消息传给某人，这就足够了。
　　左贤王呼韩驰手中顿失禁锢，“腾腾腾”偏了重心地退下好几步，严肃深刻的脸上立刻浮上羞愤神色，张嘴欲说什么。但突然又闭住了，眼角露出一抹冷芒。
　　右贤王依然坐着不动，眼睛瞄都不瞄苏寒一下，淡淡道：“夏大人，本王兄弟平生皆位极人臣，还从未曾遭遇被搜身的奇耻大辱。若真要本王尝下这滋味，那真是对不起了。兄弟俩立刻启程回西凉去了，再也无颜面对瑞王爷，更无颜面对吾国陛下。”说着，总是细细眯起的眼睛猛睁开来，神光直射坐于正位的夏莫奇。
　　苏寒自是知道这两人不过是拿乔而已——他们所负重任可不单是替西凉国主做先锋，更是来完成同瑞王的交易，哪有这么轻易退却，否则该如何向萧建元交代？更不用说，西凉一向是北燕走狗，那门派都还未同意，容得他们如此任性么？
　　这一举也就是对夏莫奇施压，逼他做出选择。
　　可这天朝太傅公从来是瑞王心腹，何事不知？哪会不懂左右贤王的小算盘？只见他笑得滴水不漏，对右贤王道：“呼韩王爷稍安毋燥，容我再同苏大人交涉一番，毕竟此事也非我管辖范围。”其中可显见夏莫奇对西凉两位贤王的骄横无礼也相当不满，可碍于身份不能发作，只有用话不阴不阳地刺他们一下。
　　说着，转头和蔼对苏寒道：“贤侄，法系人制，凡事都有转圜之处，不用太过认真。贤王身份尊贵，怎可容人搜身？听伯父一句，稍稍圆通一下罢。西凉贵客怎可能是奸敌？莫要到头来，不但没查出什么，反因你区区一人就坏了两国世代之谊！”
　　话都说到这地步，夏莫奇可谓是软硬兼施，苦口婆心。苏寒也是个知趣之人，若再不知分寸、一味硬下去，不免要完全得罪太傅公了，实在不智。他于是瞥了几眼左右贤王，缓缓却斩钉截铁地道：“侄儿明白，可法出令随，岂能完全篡改？如今虽可睁一眼闭一眼，让两位贤王不受搜身，但随行马车和行李是绝不能免的！”
　　右贤王脸色一变，腾地站起来，拂袖愤愤道：“这有什么区别？本王拒绝接受如此建议！”
　　苏寒也不和他对峙，祥和地站于堂中央，仿佛根本什么都没听到。气氛于是又僵持起来。
　　夏莫奇脸色也有些沉，低低道：“贤侄这样就让伯父难办了。如此一来，只能逼得伯父用最后一招了！”
　　苏寒心中浮现出在夏莫奇刚到不久，便有一仆悄悄离开人群，朝外跑去。心中明白得似块明镜，于是笑道：“伯父自是妙计叠出，侄儿如今只有坚持为官本分，静候伯父的最后一招是否迫得侄儿必须遵从。否则，其它便实在是顾不得了。”
　　夏莫奇和夏原吉同时哼了一声，倒是颇为父子相通。那曾韶全坐在一边，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手足无措，脸色很是难看，大约想到了越来越岌岌可危的乌纱帽。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长唤：“兵部、礼部文书到，兵马指挥使请接！”
　　夏莫奇面上露出一丝微笑。
　　苏寒看了他一眼，然后赶紧转身走到迎宾堂口，清声应道：“苏寒在！”说着，就接了过来，打开一看，上写道：“左右贤王身份特殊，苏大人还望以大局为重，特为通融，不必检查其身及随行马车、行李。”
　　他迅速扫视读完，便走回堂中，面色似水，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情况出现，因此也不怎么吃惊愤怒。
　　夏莫奇看苏寒折返，便假惺惺问道：“贤侄，兵部、礼部有何要事相告？”
　　“伯父不妨自己看看。”苏寒毫不动怒，淡淡递上文书。
　　夏莫奇看了眼，抬头叹息道：“想不到兵、礼部也已知此事。兵部乃贤侄顶头上司，而礼部向管诸礼文、宗封、外迎之务，这样文书一下，苏侄不得不从了吧！”说时，曾韶全、夏原吉和左右贤王都面带微笑，好象成功扳倒了苏寒一般。
　　苏寒却依然笑而不答。
　　“贤侄，你怎么还不……”夏莫奇见他毫无反应，不禁疑惑道。
　　“圣旨到！兵马指挥使苏寒接！”堂外又传来一声尖细的长喏。
　　夏家父子同时面色大变，一同跪到地上。苏寒则早已奔到堂口，跪地朗声道：“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欣闻今西凉左右贤王尊驾已至帝都，寻常搜身令自应免去。但究竟礼不可废，苏指挥使也须稍循法制，谨检马车外遭即可，不得擅入内彻查！钦此！”
　　苏寒淡淡而笑，从太监手上接过阅读完毕的圣旨，脸上没有一丝欣喜若狂的表情，只有一切尽于掌握中的了然从容。他谢过匆匆而来的太监，转身对铁青着脸站于堂中的几人道：“圣谕即到，苏寒不得不从。”说着，就走出迎宾堂去查马车了。
　　里面的几人心中其实愤怒欲炸，但圣上的旨意谁又敢说什么？虽然，按龙旨也就是查查外观，最关键的车厢内部和行李都完全安然无恙，但毕竟是苏寒手中折了一阵，并且可想而知，圣旨会不早不晚正这时到，任凭苏寒有三头六臂也办不到。
　　唯一有可能的也就是……
　　那一人而已！
　　几人对视了一眼，赶紧走出去紧盯住苏寒，以免他做出什么突袭之举。
　　苏寒仔细看着几辆大马车的轮毂和轴心，一步步地分外小心地检查。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但他一点都不着急，始终很有耐心地到处敲敲摸摸。
　　忽然，中间一辆马车的车轮下有两三滴红色粉末，苏寒眼睛一亮，走过去用手指拈了点举起。看着那闪着夺目赤芒的粉末，不禁笑了起来，暗想：这不是丹砂么？
　　他将手缩回袖中，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忐忑不安的左右贤王，歪头想了想，然后笑得更灿烂了，开口喊道：“两位贤王，你们的马车通过检查了，请走吧！”
　　“什么？！”一直陪在苏寒边上看他检查的陶宗颐不禁惊叫起来——苏大人费了这多功夫才争取到检查的权力，怎么就这样轻易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