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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玻璃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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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朝阳一番话不断发酵膨胀,余卿对此感触挺深,仔细想了很久,直到深夜才勉强合上眼。
五点多顶着两个熊猫眼起床,头发乱糟糟的,下楼梯时没把拖鞋穿住,其中一只壮烈地滚了下去,她呆了一瞬,把脚上仅存的一只也踢了下去。
茫茫然不知道做什么来打发时间,于是她像个孩子一般托着腮,坐在楼梯口开始发呆。
近期余卿在重点班的风评愈来愈差,不管其他人如何议论她,她始终固守在自己的世界里,未曾踏出半步。
为这档子事加了把火的是物理课上突如其来的点名,她这几天走神走的有点严重,常常做笔记做到一半便搁下笔,托着下巴看向窗外。
自上回的谈话过后,叶庭铁了心要治她,几乎每节课都会点她起来回答问题,奇怪的是,这次他喊了两三回,余卿也没做出任何回应,还是她身边的廖君茴推了她一把,她方抬起头看向讲台。
余卿自然不知道他要求她回答什么,直截了当说:“我不会。”
叶庭压住心头熊熊燃起来的怒火,没当着全班人的面训斥她,忍到下课把人叫进办公室,怒骂声被班里几个听墙角的人听了去,很快便传播得人尽皆知。
“余卿,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能啊?”叶庭把怀里兜着的教案全往办公桌上扔,东西没扔住的还洒了一地。
说实话,余卿并不知道他这把火是为的什么才烧起来,于是选择了最为稳妥的答案:“不是。”
“不是?今天这种情况是第一次?你知不知道最近有多少科任老师跟我反映你状态糟糕?有多少人在你背后戳你脊梁骨等着看你笑话?”
无论是好是坏,余卿永远挺直她的腰杆,站如松坐如钟,以前叶庭特别欣赏她这样,现在却不明白她哪来的勇气理直气壮。
“全年级一千多名学生,一个个拼死拼活挤破脑袋要进重点班,机会落在你一个艺术生身上,你还不知道珍惜,居然把大把的时间浪费在神游上?既然你知道自己来了重点班是副什么德性,当初又是何必?平白无故占了别人一个名额,你知不知道这对其他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余卿本来一直保持沉默,听到后头的话已经听不下去,出声打断他:“老师,您是不是特看不起艺术生?”
“我没这个意思,你别扯话题。”
“我知道的,老师您一向看不起我。”余卿背在身后的双手改成了抱臂,“在你们看来,艺术生是一群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家伙,靠比别人低很多的文化分就能上好的学校。可是老师,您难道没有听说过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道理么?”
叶庭的脸色并不好看,他居高临下说:“我叫你过来,不是让你来教训我的,余卿。”
“很抱歉,老师,我只是想告诉您,艺术生和理科生文科生一样,没有高低之分。”
“那我也告诉你,在这里永远存在三六九等制度,别跟我谈什么平等,同样的起跑线,别人凭什么比你厉害?与生俱来的天赋固然重要,但只要你比别人多松懈一秒,别人就能多拿一分把你踩下去。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才是这个时代的规则。”
话糙理不糙,叶庭是真关心余卿,可惜运用的方式太过简单粗暴,换作其他玻璃心点的学生,找学校投诉他也不是不可能。
“你如果依旧是这种学习态度的话,我奉劝你早点回你的艺术班,别留在重点班祸害其他人。”
叶庭最后撂下的这话,余卿着实被他气的够呛,她不知道他翻没翻过她往年的成绩单,在这个重点班也是碾压级别的存在,合着她看个风景都能上升到影响其他人学习的程度了?
不得不服,一群玻璃心渣渣。
余卿走出办公室,和邢朝阳在饮水机附近打了个照面,两人最近的相处模式有些尴尬,处于一种从隔壁房客过渡到知彼不知底的微妙阶段。
邢朝阳每天喂猫逗猫,做一个合格的铲屎官,余卿也十分认真践行着自己的承诺。
“邢朝阳,我问你个问题。”
“什么?”邢朝阳眼睛盯着水壶呼噜而起的水泡,接好开水后,撕开一包茶包扔了进去。
尽管如此,余卿还是费劲地仰视他,认真问道:“我上课看窗外影响你学习了吗?”
邢朝阳手一抖,险些被开水烫死,余卿的脑回路向来清奇,他也不是才第一次领教到。
“老班说的?你是不是误会他说的话了?”
刚从办公室经过,叶庭的大嗓门压根儿关不住,这会儿估计大家都在议论这事儿,闹得满校风云。
说来委屈,余卿纳闷地解释:“他让我不想学习早点滚蛋,免得祸害其他人,仔细想想,我最近好像有因为看窗外被人举报了好几次。”
“那你没事总看窗外做什么?”
余卿仰得脖子酸,抬手捏了捏后脖颈,“你不觉得发呆是一件超级解压的事情吗?书看多了脑子会傻的。”
“你说的可能有一些道理,但我并不赞同。”
邢朝阳头次见有人把走神说得这般清新脱俗的,事实证明,余卿不是脑子傻,而是脑子有洞。
尚在艺术班时,余卿每天除了学舞,还得兼顾九门学科,凌晨两点仍在前线磕数理化,有时候上课身体跳着芭蕾舞,脑海里却在罗列各种公式。
诚如舒溢所说的,能力不是空头支票,而是用日积月累的练习堆砌起来的城墙,所以她曾经日复一日练习,只为了证明自己名副其实。
发呆解压的方法也是舒溢教给她的,她说,如果你觉得脑子里的东西装得太满,有些脑壳疼,不如选择给自己放空一段时间,尝试把多余的东西推挤出去,因为过满则溢。
余卿说服不了其他人接受她的想法,但也不会因为他们的异样眼光而放弃自己一贯以来的坚持。
下午体育课,余卿膝盖还没完全恢复好,做不了剧烈运动,跟老师打了报告留在看台。
午后时分的阳光炙热而灿烂,她撑着栏杆望向操场,头发被光线照得发亮,风一吹,运动裤宽大的裤腿微微鼓起。
约莫三分钟后,邢朝阳从塑胶跑道上下来,仔细看姿势格外别扭,正一瘸一拐往她的方向前行。
跑道和看台距离有点长,她极有耐心等着他走到跟前,语气带点自己都没发现的幸灾乐祸,俯视他问道:“腿折了?”
风水轮流转,前些天她倒地不起,今天换他接收命盘。
邢朝阳单手扶着腰,另一只手朝她伸过去,说:“跑步起猛了,扭了一下,余卿,下来扶我去医务室呗。”
“找我?俞长洲你不找?”她悠闲自在吃了一颗糖,歪头看他。
“老师不放他走,怕我和他一去不复返,指明要你带我去的。”
像是为了印证邢朝阳的话,远处的体育老师对她招了招手,又抬手指向去医务室那条路。
“一丘之貉。”余卿拍掉手心的糖渣,把糖盒揣回裤兜,慢腾腾从看台上下来。
邢朝阳见状立即乐了,不请自来把胳膊搭她肩上,本来也没想让她扶,结果瞬间换了心思,毫不客气施加重量。
余卿累得差点双膝跪地,气喘吁吁说道:“你一个七尺男儿好意思么?说出去我都替你脸红。”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谁叫你平时不多锻炼?关键时刻就会掉链子。”
倒打一耙的余卿见得多的,真没见过像他这样强词夺理的,分明搭不上边儿还拼命往上靠,她摇了摇头,拖尸一般拖拽着邢朝阳走。
邢朝阳压抑不住内心的愉悦感,偷摸摸观察起她来。
余卿的长相虽然很有味道,但却显得异常高冷,让人不太容易靠近,他认真想过,这也许就是她身边没什么朋友的原因。
她笑的次数并不多,邢朝阳有幸见过几回她对着爷爷奶奶笑,不是虚伪敷衍,而是真正发自内心,以至于看起来很温柔,像春天融化的冰雪。
一开始他也搞不懂一个本该青春洋溢的女生,为什么时常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不堪。等到接触久了之后他才发现,没有什么事情是理所应当的,你以为的不过始于你的猜想和臆测罢了。
医务室今天值班的是赵子戚医生,她留着知性的长卷发,标准的鹅蛋脸,鼻梁上架了一副金框眼镜,进门时她正在埋头研究手里的医书。
赵子戚是余卿的主治医生洛柯的大学同窗,认识余卿这人纯属意外,不过是某次饭局上偶然提起的一嘴。而余卿那阵子腿脚尚且不利索,在学校三天两头得往医务室走动,一来二去,反倒认识了七八分。
余卿熟络的和她打过招呼,手一松,把邢朝阳按到小板凳上,交代道:“他脚扭了,赵医生,麻烦您给他治治,我上里屋睡个觉,您帮我打个掩护。”
“诶,余卿。”赵子戚还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她占据她的休息室,气哄哄甩了听诊器,“你还真把我这儿当家了不成?”
余卿从屋内冒出脑袋,答道:“您想多了,您这吃个饭都得靠外卖,我傻了把它当家。”
“你忘了当初谁一把鼻涕一把泪往我身上抹,哭着跟我说……”
“砰。”余卿置若罔闻,直接甩上门堵住她后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