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卿朝阳》林沚

5、乐意

　　进教室刚好铃声响，她的座位在第四排内侧，廖君茴朝她看过来，见是她，立马起身让位，她道了句谢，拉开椅子坐下。
　　六天课她缺席了两天，班群里发了新课表，图片还在加载中，她倒了一粒糖喂进嘴里，拿出课本摊开放在桌面。
　　廖君茴按捺住心中的忐忑，从课桌抽出一叠试卷，递到她面前，小声说：“你周六没来，这是那天发的试卷，估计今天会讲到。”
　　“谢了。”她接过，一张张翻开，抽开笔套，有条不紊地开始做题。
　　廖君茴瞥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她认真学习的时候很安静，多看她一眼都生怕打扰到她。
　　重点班平时的练习题比年级的统一题出的难，余卿花了一上午做完一套理综一套数学，停笔时下课铃响，大部分人选择下楼吃饭，她转了转脖子，又摸了一粒糖喂进嘴里。
　　廖君茴忍不住好奇心，问：“你很喜欢吃糖吗？”
　　余卿有些意外她会搭话，“我低血糖。”
　　“啊？”廖君茴揭便当盖的动作一顿，调整坐姿面向她，“那你会突然昏迷吗？”
　　“不会，轻度而已，不严重。”
　　“哦。”廖君茴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尴尬地转过身，埋头进食。
　　对比廖君茴便当盒里的大鱼大肉，余卿吃的不多，一盒酸奶一个面包，所以胳膊腿没几两肉，她也只有在爷爷奶奶面前才会装模作样多吃一点。
　　教室最后一排，许沁压住声音说：“余卿居然会跟廖君茴说话？她没事吧？”
　　另一个语气止不住的酸，“谁知道呢，小芭蕾的内心哪是我们这些凡人能揣测的？”
　　几个女生附和大笑，许沁高一和廖君茴同桌，廖君茴当时是班内的尖子生，一直是老师眼里的宠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许沁莫名嫌弃她身上有味，还向老师打报告说她干扰其他同学学习，闹了几次后成功换座位，之后便搞起孤立来。
　　廖君茴性子维诺，面对排山倒海而来的嘲辱，根本做不出任何反驳，成绩一落千丈且不说，老师的失望接踵而来，久而久之，几乎没人敢靠近她，于是成了一叶孤舟。
　　当你身边优秀的人变得如你一样平庸时，你的嫉妒与不甘便全部烟消云散了，剩余的只有嘲笑和落井下石。
　　“余卿，楼下有人找你。”
　　余卿插好吸管，慢悠悠吸着酸奶起身出教室，到了走廊，她撑着栏杆往楼下望，看见了一个正四处张望的男生。
　　不认识。
　　刚想缩回身子回教室，就见邢朝阳在三两同学的簇拥下走向那个男生，人还没到跟前，手里的篮球先猛烈朝对方砸过去，胸膛挨了一击，那人捂着胸口蹲下。
　　看不出哦，昨天下午还穿着大裤衩，嬉皮笑脸在花田里帮奶奶浇花的邢朝阳，凶起来竟是这副模样。
　　观摩完一出好戏，酸奶正巧空盒，她转身迈了两步，却被迎面而来的俞长洲堵住去路，听他喊：“诶，余卿。”
　　她绕开他走，“麻烦让一让。”
　　“急什么，听我说两句再走。”俞长洲极为自来熟，绕了一圈又凑到她跟前，“朝阳做到这份上，你就没啥想法？”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余卿此刻眼中的俞长洲，就是那种在村头嗑瓜子聊家常的长舌妇，让人想打他又不好意思下手。
　　“你不知道？”
　　俞长洲有些意外，邢朝阳什么时候还学会“做好事不留名”这一套了？
　　“刚楼下那人看到没？他在校园论坛挂你照片，朝阳找管理员删帖，还封了他的账号，没想到他还敢上门找你。”
　　余卿挑眉以示回应，俞长洲不乐意她的反应，继续说：“你别不信，帖子虽然删了，但我存了图片的，你要不要看看？”
　　余卿朝他摊开掌心，俞长洲也是奇了怪了，巨老实把手机交上去，她没一会儿把手机还了回来，再翻相册，存的几张照片全没了，俞长洲气急败坏说：“你怎么还删了呢？”
　　“变态。”余卿没好气抛下两个字，进教室前顺手把酸奶盒丢进垃圾桶。
　　俞长洲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看八卦也就罢了，好端端还要保存进相册，不是居心不良是什么？

　　下午第一节，自习课，新官上任的倪若禾征得班主任同意，组织大家观看电影，放的是一部日本动画片，《你看起来好像很好吃》。
　　学校在翻修操场，不时有滋耳的噪音传来，教室内欢声笑语一片，余卿在书包里摸索半天，才想起自己的耳机线一时阔气给了邢朝阳，本来想听单词的，无奈作罢，只好借着从窗间缝隙悄悄溜入的光线翻看单词本。
　　杜槿虽然不怎么管她，但对她的学习成绩向来要求十分严格，所以就算她读了艺术班，文化课也从未走过下坡路。
　　尽管她是在再三斟酌的情况下选择的转班，但有时候脑海里闪现的，反而是她在舞蹈室挥汗如雨的场景，相较于每天苦巴巴重复做题，她更愿意一遍又一遍地跳一支舞。

　　功课繁重，放松只是暂时的，余卿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余爷爷背对她蹲在庭院内，手头上不知在捣鼓些什么，疑惑间，爷爷侧开身子，她便看到两只脏兮兮的小奶猫。
　　“爷爷，我回来了。”
　　“哎呦阿卿，你快过来看看，爷爷捡到了两只花猫。”
　　“捡？”
　　“在向日葵那一块地发现的，估摸有人养不了抛弃的。”
　　两只背负悲惨身世的小奶猫安静地蜷缩在爷爷的掌心，余卿挪近几步，在一米外的安全范围内仔细打量它们。
　　爷爷又说：“你以前不是经常嚷嚷要养宠物么？我寻思着就抱回来了，给你作伴正合适。”
　　自从小时候被大黑狗追了两条街，她对小动物一直没什么好感，又不能拂了爷爷的意，跟着看了会儿才进屋。

　　快九点钟下楼，爷爷奶奶一向睡得早，客厅内只开了一盏昏黄色的灯，邢朝阳盘坐在地上逗猫玩，她端着水杯路过，瞧见两只收拾干净的小奶猫焕然一新，讨喜了很多，使劲喝奶的样子特蠢萌。
　　忽然想到什么，她停住脚步，问他：“你喜欢猫？”
　　邢朝阳吸猫的动作不歇，反问：“有问题？”
　　“那以后遛猫换猫砂这种活是不是可以交给你？”
　　这话邢朝阳可不乐意听，“余卿，有你这么过河拆桥的？”
　　“什么？”
　　“你这人脾气也是够怪，累死累活照顾你一晚上，连句谢都没给，今天早上出门前还跟我说早，到了学校碰上面连声招呼也不打。现在还要求我替你养猫，余卿，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搭个窝我已经觉得自己忒乐于助人了。”
　　余卿只在他的一大段话中捉住一句，“你怪我没和你打招呼？”
　　“你说呢？”
　　“我以后会注意这个问题的。”余卿认真承诺，在他旁边蹲下，小声解释道，“爷爷以为我喜欢猫才把猫抱了回来，我要是不负责养，爷爷奶奶顾着花田根本没空接手，所以拜托你了。”
　　换做平时，余卿哪舍得同人多费口舌，这回是真碰上了她的软肋。
　　邢朝阳理解不了女生清奇的脑回路，“不是，你怕狗也就算了，猫这么点大有什么好怕的？”
　　余卿没法将她曾经丢人的黑历史和盘托出，起身去厨房倒水，结果估计是起的猛了，没走几步，膝盖一阵钻心疼痛，双腿跟着不听使唤，砰地一声跪坐在地上。
　　静谧的空间里响起清晰的嘎嘣脆声，邢朝阳被她吓得差点把手里的猫甩出去，赶紧安顿好两只小家伙，过去扶她，“我真是服了你了，这么大人了，走路还能摔？碰瓷也不是这么个碰法，我帮你养猫还不成？”
　　“你别碰我。”余卿捂着膝盖趴伏在地上，脸蛋被长发遮住，看不清楚表情，只知道她不住在颤抖，“我自己缓缓。”
　　邢朝阳不敢动她，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默默待在她身边等消息。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余卿才改换成坐姿，她低头不语，额前的几缕头发早已被汗水浸湿，脸色煞白得有些可怕。
　　“你还好吗？”
　　“刚才的事情你就当作没发生，也别和爷爷奶奶提。”余卿直接打断他，想重新站起来回房间，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身子一颠又要倒下。
　　邢朝阳及时扶住她，强忍心头莫名其妙燥起来的火气，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迈步上楼。
　　一种焦心的情绪在心灵空旷的地方徘徊，余卿没拒绝他“乐于助人”的善举，十分用力地拽紧他的衣袖，选择默不作声。
　　身子挨到床铺那一刻起，余卿不知道接下来的漫漫黑夜，她是否能心平气和地和自己相处，看到邢朝阳什么话也没说便要离开，她不假思索喊住他，在面对面之际，喃喃道出哽在喉咙许久的话：“谢谢你，邢朝阳。”
　　邢朝阳内心其实编排了很多台词，比如“你是不是再也不能跳舞了”，或者“你为什么不进行康复治疗”之类的问题，到了最后，他出乎意料实践了极其语重心长的版本。
　　“余卿，如果你畏惧一件事，那么你就会渴望这件事，所以你最好去完成这件事。就和你怕猫怕狗，害怕和它们相处的道理一样。他们都说你跳舞很厉害，我没见识过你的过去，所以不做任何评价。但是那一天我看到你在庭院跳舞，我相信你在舞台上会是发光发亮的那一个，说句实话，放弃挺可惜的，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