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七日航行》鹿仪

8、终章：第七日（上）

　　铁门在震荡。
　　门后的怪物逐渐从沉眠中苏醒，源稚生的撞击让它们冷却的血液重又沸腾下来；它们不再满足于一墙之隔垂涎欲滴、从喉咙口发出模糊不清的吼声，尖利的爪牙划拉铁门另一侧的声音愈加强烈，几十只利爪同时哀鸣，沉重的身躯不断冲击摇摇欲坠的门。

　　柯洛德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轻声道：“你觉得门后面有什么？”

　　源稚生没有回答。

　　“那个杂种说他在黄泉地底有数不清的同伴，”柯洛德不轻不重地跺了跺脚下的地面，“看样子不是我理解的黄泉，他堕落的同伴们都被圈养在这里了么？”

　　源稚生沉声道：“他很早就控制了客轮，只等这一趟航行将死侍从我们眼皮子底下带走。”

　　负一层乃至整艘客轮都被改造过了，他们以为的入口并不是入口……铁门之后才是真正的通道，混血种加了一层封死的门，将死侍们圈养在夹层的密室间！

　　异变突生，源稚生眼中覆上一层冰冷的杀意，蜘蛛切仍立在他手边，可他心里的刀剑已经出鞘了。

　　“我们两个和船上一千两百名普通人比起来，死侍会喜欢哪个？”柯洛德冷不丁冒出一句，“长官，它们就在一层甲板通道后面，外边的门可没有里面的厚实。”

　　“我知道。”源稚生低声道，他的目光停在裂缝愈来愈大的铁门上，“好在它们现在的目标是我们。”

　　柯洛德：“是啊，你太诱人了。”

　　咣！
　　一只青铜色鳞片的利爪穿透铁门，四角即将崩溃。

　　咣！！
　　死侍撞门的声响在黑暗中此起彼伏，异常渗人。

　　“至少三十只，天大的麻烦要来了。”
　　柯洛德说。

　　“是啊，你做好赴死的准备了吗？”源稚生闭上眼睛，一只手倏地覆盖上他攥紧蜘蛛切的手，混战前夕的昏暗中，柯洛德的笑声竟有些温柔：
　　“没办法，长官，陪你赴死的感觉倒也不错。”他说。

　　轰——！！
　　铁门爆开，大量死侍疯狂涌出。

　　源稚生刀起！第一波因惯性冲出的死侍毫无应变机会，在雪亮的刀光瞬影中被砍掉脑袋或者手脚，余下的躯体如蛇一般扭动，它们尚未发育完全的青铜色鳞片大都被蜘蛛切斩断，少数坚硬如钢铁，硬生生撞开了刀剑。

　　它们不需要视力，只凭借嗅觉和听觉就可以锁定猎物。而率先出刀的源稚生就是他们的猎物，他的血液如此甜美，伤口多么诱人，死侍不管它们的力量在天照命的血统前多么孱弱，空腹数日苏醒的怪物心中只有吞食血肉的渴望！

　　源稚生以攻为守，密不透风的刀光下前赴后继的死侍被斩杀，又有新一波蜂拥而上。

　　“太令人恶心了。”柯洛德评价道，双手一翻卡住一个死侍的脑袋。死侍在他强硬的臂弯间发出“喝喝”的嘶吼声，即刻他的声音僵硬的凝滞住了——声带被冻结，超低温使得他血管崩裂。黑发混血种轻易拧断了他的脖子。

　　源稚生回砍一刀退到他身边，“你能把它们全部冻住么？”

　　“如果你能把它们聚在一起——看我找到了什么。”柯洛德一脚踩住爬行的死侍，两只手枪抵在它脑袋上双管齐射：“长官，为什么不用你的言灵？”

　　源稚生停顿了一秒，柯洛德会意，翻身一拳揍下一个缠绕在设施上的死侍：“好吧！你负责砍，我负责冻，分工明确。”

　　“不到最后一步我不想冒险，我的言灵可能沉没整艘船！”源稚生低吼道。

　　“只要主框架没散架，我倒是可以——嚯！”

　　地面忽然猛烈的颠簸，柯洛德望向上方：“撞礁石了？”

　　“不，”源稚生凝神道，“应该只是海浪的颠簸……我去——把他们聚起来！”

　　他每咆哮一个字就斩开一尺的血路。死侍没有情感和痛觉，如果不一击毙命它们会像幽灵一样紧跟着你，更可怕的是它们也具有混血种的恢复力。

　　但源稚生的刀法宛若一堵杀意凝聚的墙或是无从闪避的暴风雨，他是本家的天照命，只要他的刀剑不动摇，凌厉的杀意就没有破解的方法。死侍虽然阻拦了他，但始终无法咬开源稚生的要害，往往在致命一击前它们就已溃不成军。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尽管负一层大都设备已然弃置，源稚生心中没有把握这里会不会有客轮的命脉或是重要设施，万一死侍误打误撞毁灭其中一个就完了。
　　源稚生又一次纵劈将死侍钉在地上。黑色风衣的两侧俨然洇成了深色，他的鲜血是最好的催化剂，不需要可以引导就有大批死侍争先恐后地扑来——他要将死侍引到负一层的最末端一网打尽！

　　柯洛德打完了两管枪，正废物利用化枪管为利器将一名死侍拖在地上摩擦，金属枪管已经深凹下去。源稚生作为诱饵在前，依然有几名死侍奔他而来。柯洛德一边把枪管捅进死侍的脑袋一边高喊：“十秒钟！长官、退开！”

　　黄金瞳龙威暴增！柯洛德两手撑地，一道霜色自上而下渗透船底。

　　源稚生电光般骤然扭转方向，死侍没有缓冲径直撞上角落的墙壁，偌大空间为之一振。源稚生眼尾已经烧成红色，他大喝一声甩开紧咬蜘蛛切不放的青铜色怪物，一脚蹬在墙壁上借力起跳。

　　负一层快支撑不住了！头顶上方窸窸窣窣滚落灰尘和铁块，墙壁龟裂，被混血种开了个洞的天花板尤其，隐隐传来钢筋崩断的爆响。

　　十秒钟到了。柯洛德没有多等一秒，序列94的高危言灵在此刻骤然展开属于它的领域，直逼在角落挤成一团的发狂死侍；他口中呢喃起古老的龙吟，刚刚脱离领域的源稚生感到一股极寒之气擦着他的衣角而过……一秒之差，他的衣角已然冻成脆弱的布块。

　　恶劣的霜色呈直线扑向死侍，尚未撞上就已经让边缘几只失去行动力，呆滞的等待着死亡；超低温携着死亡的侵略性，蛮横无理的吞噬掉它指定的目标。

　　柯洛德忽然停止了言灵的释放。他搭在地面的双臂自下而上缓慢爬上一层青灰色，瞳孔放大，半身僵硬，俨然虐杀的同时也在经历反噬，而他在这个时候停下……源稚生刹那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步猛然跃起，刀剑点地，蜘蛛切杀意剧增！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贯穿柯洛德的侧腹。黑发混血种原地趔趄了两步，释放巨大言灵的身躯无法支撑，倒在血泊中。一颗质地诡异的子弹镶嵌在血肉间，倘若他没有取消言灵回身闪避，此刻应该已经贯穿了他的心脏。

　　言灵强行中断，效果尚未解除。没有死侍混沌的嘶吼，负一层一时间鸦雀无声。

　　源稚生缓缓抬头，先前被铁块堵上的破洞已然被揭开，此刻乃是午夜，仅有月光穿透洞口驱散船底的漆黑。

　　从那处落下一个熟悉得令人愤怒的身影……杀死津川船长并假冒、圈养一大窝死侍的混血种坠落在一片铁块与碎石间，他臂膀间的枪支一股青烟未散。

　　“……是你。”
　　源稚生冷若冰霜地说道，他两指拂过蜘蛛切锋刃，古刀的寒光与他眼底含着的清光交相辉映，几近能将观者割伤。一时间难以分别究竟是哪一把出鞘的刀更加凶险。

　　混血种明显有些退却，但濒临崩溃的血统给了他在皇面前放肆的勇气。他昳丽的面孔勾勒出一个充满恶意的微笑：“大家长，还有那边那位，你们把我的好地方搅得一团糟。好玩吗？”

　　柯洛德要是能开口一定会笑眯眯地说一句“好玩”，可惜他不能，于是大声啐出一口血泄愤。源稚生没有说话，一层甲板杂乱的疑惑声自上而下传来。他淡淡斜睨一眼慢慢苏醒的死侍，高举蜘蛛切。

　　功亏一篑。

　　但还有他能做的事。

　　混血种朝地面开了一枪，他脸上浮现出虚假的笑容和无法掩盖的恨意：“看见了么，那些都是被你们执法员处理的……我的朋友。我最后的伙伴也被你们的搜查队逮捕，可惜他们不能和我见证天照命堕落的时刻了。”他轻蔑地说，声音发颤，“我们是怪物，但我们也不想这样……我们不想死啊。我们也想过人的生活，可是你们扼杀了一切的可能，让我们不得不成为彻底的怪物。”

　　他的语气越来越轻快，黄金瞳愈来愈明亮，“这是我争取来的东西……只有我做到了，所以我……能活下去！”

　　源稚生吐出一口气，古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圆润的弧线——具象化的龙威与蜘蛛切融合在一起，那堵杀意的墙再一次升起来了。

　　混血种遥遥地举起了枪。濒临崩溃的血统消磨了他的恐惧，此刻他的神情甚至称得上是惬意，那把枪的子弹能够穿透混血种的骨骼，此刻它已然瞄准了源稚生。

　　昏暗的幻境下，即便他躲开了第一枪，第二枪也会贯穿他的要害。

　　“再见。”混血种微笑着说道。

　　——砰。

　　源稚生骤然暴起，与硝烟擦肩而过；他以极快的速度贴着地面游走着，他的目标并非混血种通缉犯……是死侍！
　　它们正在慢慢从柯洛德的言灵效果中复苏。

　　第二枪如混血种所想击中源稚生，可是很快他的笑意被冻结了——源稚生肩头鲜血飞溅，但他仅仅是停顿了半秒钟，这一枪甚至没能起到拖延的作用！

　　他当机立断，低吼着追了上去。
　　混血种的大脑已经不再给予足够的空间给他缓冲和思考：源稚生不仅仅是执法员，他是本家的大家长，执行局的天照命，他的血统是堕落者如何也无法达到的高度……特质子弹能够贯穿毫无防备的柯洛德，却不能击碎龙骨状态下的源稚生。
　　因为他此刻已经无限接近于龙类了。

　　混血种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事实，枪击失去效用后他转而扑向源稚生，试图阻拦他的去路，但在看见源稚生一刀砍下一个死侍脑袋的时候突然停下了动作。
　　胆怯和恐惧早已不复存在。他抬头望向一层甲板。

　　混血种跳下来的前一刻，他还是津川船长。

　　他低下头亲吻枪/支，而后大笑着朝天放枪：“真是地狱啊！”
　　源稚生分给他一个刀子般的眼神，混血种连放三枪，笑出了眼泪，感叹道：“我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开心过。大家长，待会儿可要好好的欢迎他们……说‘欢迎来到黄泉’啊？”

　　说罢，混血种口中发出低沉的吟诵。

　　他确实感受到了无上的快乐。被判定危险以来他时常在不稳定的状态下感到满足，像是在杀死津川船长的时候；偶尔会痛哭流涕，像是他知道自己能够逃走的那一刻……他的情绪在慢慢崩溃，他本就离堕落不远，此刻迈出了一大步。

　　这一刻的满足和快乐，他要用整艘船的普通人来填补。
　　……来填补不可理喻的“血之哀”和混血种梦寐以求的感同身受。

　　“你疯了！！”源稚生咆哮，他最担心的状态发生了——混血种准备用乘客的姓名要挟！

　　混血种吟唱完古老的言灵，忽然将头深深埋进手掌心。
　　一行泪从指缝间流下来。他分明即将达成圆满，却不可控制地泪流满面。

　　“斩鬼人和鬼永远不需要和解。”混血种冲源稚生一笑，最后几枪朝天空放去！

　　下一刻，死侍动了。
　　前一秒还在垂涎源稚生的血液，下一秒蓦然疯了一样从蜘蛛切的包围网下冲出去，被切掉手脚的匍匐爬行……为了冲上一层甲板。控制它们的与其说是人类的血肉不如说是言灵强制性的命令。负一层开始震荡。

　　源稚生双眼发红，他无法拦下所有死侍！鳞片发育完全的死侍蜘蛛切斩他如同斩钢铁，他的计划第二次被打乱，而受灾的将会是客轮一千两百人！

　　一只死侍终于拖着断腿爬上了墙壁，抵达天花板。它达到了目的，耀武扬威地在破洞周遭转了一圈，忽然出手扒住了破洞顶端，行将跳上一层甲板——

　　人影未到，寒光先至。
　　蜘蛛切将死侍另一条腿钉死在天花板上，源稚生暴喝一声，在死侍凄厉的嘶吼声中将他拽落一刀毙命。

　　但，角落余下二十来只死侍狂吼着脱离了源稚生地掌控，一股脑连滚带爬地朝他正上方地破洞扑来。源稚生有若一樽刀枪不入的守门神立在那里，毫无退却之意。他抬眼确定了柯洛德的方位，咬着牙叹了口气。

　　一层甲板的人们恐怕对船底端的恶斗毫不知情。可以的话，源稚生希望他们永不知情，但这个期望即将破灭了。
　　怪物抵达对岸的前一刻，守护神使用了他的言灵。

　　——序列91，言灵·王权。

---

作者有话要说：　　爆字数了，拆成两章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