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七日航行》鹿仪

6、第五日

　　月上中天。
　　寂静笼着大海，船只缓缓前行，偶有几声浪涛拨开的水声；本该是一如既往的海上的夜晚，却莫名被一层不安和危殆环绕。

　　二层甲板有一个偌大的挂钟，零点准时报时，声音不大。那一声轻响与机械的报时音回响在冷清的黑夜里，将源稚生从短暂的恍惚唤醒。
　　一时间，二层甲板针落有声。

　　源稚生用力攥紧蜘蛛切，掌心渗出冷汗。
　　“什么……意思？”他问，“你说你不是……”

　　“我不是死侍。看着也不像吧？”柯洛德摊开手道。

　　不可能。
　　……不可能。

　　但混血种的眼睛里没有欺骗，没有仓皇，甚至……没有仇恨。
　　只有源稚生苍白的倒影。

　　他忽然意识到从登船那一日开始的违和感从何而来了——柯洛德投向他的目光里没有憎恨或是狠毒。一个因为高纯度血统而被通缉流亡的混血种，怎么会不对执法员抱有仇恨。更别提他是执行局局长，本家的大家长。

　　在柯洛德的注视中，源稚生缓缓收起蜘蛛切。

　　“看上去像是有什么误会，长官？”柯洛德吹了个口哨，绷着的肩膀放松下来。

　　源稚生：“你被本家通缉的原因是什么？”

　　“是亚伦那小子。”柯洛德说，“他把你们本家的几个要员打了一顿……我懒得追究原因。”

　　源稚生忍不住眼角一抽：“本家的要员？”
　　“看着是的。我没必要配合你们的调查，看见那群古板的老家伙就心烦。谁想到你还能追到船上来。”柯洛德笑了笑，目光暧昧的停留在源稚生的面颊上，“中途要是没有杂种碍事，这倒也是一趟不错的旅程。”

　　“……”
　　源稚生复杂地看着他，“如果真是这样，你的通缉等级恐怕不超过D……”
　　可是他原计划要逮捕的罪犯通缉等级是S。

　　想到这里，他面色微沉。
　　“很奇怪，”他轻声喃喃道，“难道这艘船上还有其他的混血种么？”

　　“什么？”柯洛德没听清。

　　“没事。”源稚生摇摇头，“和你没有关系。”
　　他忽然觉得很疲惫，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失去了与柯洛德针锋相对的紧张感，疲惫如海潮一般缓缓淹没他。他已经有一天多没合眼了。

　　“……和你没有关系。”通缉等级只有D的话，本家通常不会特别重视。

　　柯洛德眨眨眼，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你抓错人了，这怎么可以？”他半真半假地说，“长官，你必须要陪我七天呐？”

　　源稚生无奈，“你这么想去本家的审讯室做客？”

　　“如果你诚心邀请我的话。”柯洛德说，绕过源稚生推开医疗室的门，“不过这样一来你就没有立场阻止我了……镇定剂，嗯？”

　　“怎么了？”

　　“……啧，被收拾过了。”柯洛德叹了口气，蹙着眉在医疗箱里翻找，“还好有点漏网之鱼。”

　　亚伦的存在唤醒了源稚生的部分警觉，他静静地站在门口，最终舒展了眉头：“你能保证他在航行期间不惹事么？”

　　“亚伦？”

　　“嗯。“源稚生沉声道。

　　“你可真有责任心……好吧，我保证。“
　　柯洛德失笑，他在阴影处盯着前几分钟还一身肃然杀气的天照命，忽然展颜道：“长官，我一直以为我很烦多管闲事自讨苦吃的家伙，尤其是你们执法员。“

　　“……“

　　“可是我很喜欢你。”柯洛德毫不掩饰地说。终于拉下一脸混混流氓的表情，冲无语凝噎的源稚生挥挥手，“别再皱眉了！我还能再保证一件事情……直到这艘船抵达对岸之前，我都会站在你这边，源稚生长官。”

　　昼夜不舍的进行调查着实令人身心疲惫，特别源稚生还是那种生活作息比较规律的主，保持着警惕浅浅地睡了几个小时，天亮了眼下一片青黑。

　　一层甲板小小的聚了一群人，似是在整理宴会上遭到破坏的东西。源稚生尚未靠近就闻到一股难以描述的怪异气味。

　　“早上好，大家长。昨晚没有睡好吗？”
　　船长室外，一个年轻的水手关切地说，似是察觉他探究的目光，解释道：“安保正在收拾垃圾，味道会不会太重了？”

　　“昨天调查的比较晚。你……”源稚生打量他一眼，发现自己完全想不起他的名字，索性改口说道：“你们船长在么？”

　　“船长在一层甲板给贵宾一个个道歉，您要找他恐怕得等到下午了。”水手叹气道。
　　他想了想又问：“大家长，歹徒的动向方便透露么？我就随便问问。”

　　源稚生摇头，心说别说逮捕了，现在连谁是目标都不知道了。
　　“你去找一趟船长，告诉他加紧二层甲板的整理收拾，一层的安保增加人手。”他说，“如果他能提前回来，通知他过来找我。”

　　水手：“是！”

　　源稚生斟酌片晌，补充道：“不要总在船长室转悠了，和安保一起检查现场，有什么发现第一时间通知我。”

　　“哎，谢谢您。”水手傻笑着挠挠头，“我就一个小水手，每天也就来一趟船长室报个到而已。得令，大家长！”

　　倒还挺像本家的一些手下，源稚生想，摆手示意他离开。

　　水手走开后，他的眼神微微暗了下来，一声不响地走近了船长室。
　　豪华客轮的最高指挥官办公室，部件齐全，每一件都是业界顶尖的制造，每一处都溢满精致昂贵的气息。

　　源稚生在光可鉴人的玻璃橱前停下脚步，里面满是复杂的金装书籍，有的还没被拆封；最下面几层则堆积着一些装饰用的船只模型……诸如此类，尽是些奢侈品。

　　船长室的最前方驾驶区域有一块空地，打开门客轮侧身的景象一览无余。源稚生试探着往外看了一眼，一眼能瞧见登船那一日的入口处。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感受到那份充满仇恨与愤怒的视线的……直到昨日他还以为那来自深藏不露的柯洛德，谁料那家伙最灼热的眼神就是流氓本色。——那种目光独属于高血统的流亡混血种，他们强大但不知节制，对执法员的憎恶无边无尽。

　　源稚生抱着沉重的心思又看了一眼，倏地在一层甲板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说鬼鬼到。源稚生心里咯噔一下，远远的黑发混血种好像背后长了眼睛，只一秒就回过头，轻轻松松锁定了来不及撤回的源稚生。

　　……有这么明显吗？
　　他嘴角一抽。柯洛德大摇大摆的出现在甲板上。甚至游刃有余的冲船长室的方向露出标志性微笑。他一如既往地精神十足，好像昨天晚上忙到深夜的人只有源稚生一个。如此一想，源稚生心中无端升起几分不忿，装作没看见他，转身退了回去。

　　搜完船长室还有好些永无边际的二层甲板。这么一查就到了正午。先前问候他的小水手跑来喊他：“大家长，船长办完事儿了，请你去船长室！”

　　源稚生：“要做的都做了？”

　　水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办完了！”

　　“我马上过去。”源稚生深吸口气，握起蜘蛛切，低声说道。

　　——关于真凶是谁，他心底已经有了个大概。
　　过于显而易见，过于简单易懂，造成的盲点让他险些与真相擦肩而过。

　　最开始来自船长室的视线；迟迟无果的本家通讯；莫名其妙闯入宴会的发狂混血种；以及，对源稚生避而不见的态度。并非愧疚，而是忌惮。
　　甚至于，想方设法的将“真凶是柯洛德”这个假象有意无意的灌输给他。

　　而，真正意义上的真凶、被本家S级通缉的混血种——

　　“津川船长？”
　　源稚生立在船长室门口，手握蜘蛛切轻声道。

　　门虚掩着。
　　背对着入口的座椅上，静静地坐着一个人影。

　　源稚生原地不动屏住呼吸，但凡出现一星半点不和谐的气息都会被他捕捉、斩杀。
　　他必须要在今天解决所有的事情。

　　片晌过后，他缓缓推开了门。
　　正午时分，海上的热浪在船长室有若无物，空气中甚至泛着些微的凉意。源稚生慢慢靠近人影，忽然上前一步，刀背横砍砍翻了椅子。

　　座椅倾斜倒地，椅子上的人却好似没有骨头，嘭一声与地面相撞。
　　衣帽乱开。——那竟然是一具面色浮肿、神色扭曲的尸体！

　　源稚生愕然。
　　死尸的衣服和帽子像是方才随意套上的，衣衫凌乱，约莫已经死去很长一段时间。从领口滚出一个标牌，分明清晰的写着一行字：津川隆志，【船长】。

　　客轮的船长已经死去了。
　　前几日驾驶客轮的人是谁？

　　几个小时前还和船员们谈笑风生的船长——

　　源稚生的紧紧皱着眉头，额角滚落一滴冷汗。船长室的风好像带着几分阴气，驱散了由外而内的热浪，令他心中的冰冷如三伏天浇在头上的一捧凉水。他微微附身查看尸体，忽然间嗅到一股十分怪异的味道。并非尸臭，而是他在哪里闻到过的……

　　他倏地原地趔趄了一下，大脑一阵眩晕。
　　很奇怪，不对劲……源稚生轻轻吸了口气，额角滴落冷汗。他猛地后退两步，试着攥紧蜘蛛切，他的手却好像被突然抽掉了力气，思绪也变得迟钝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他回头的前一刻，耳边忽然炸起风声。他条件反射翻身躲开，硬生生接下正后方的偷袭……与此同时，房门被推上了。

　　一个人挡住了入口，投下一片阴影。

　　“大家长？”
　　那个被喊去传话的水手一脸无辜，“你没事吧？流了这么多汗，需要我倒杯水吗？”他轻声说道，歪了歪脑袋。

　　“……不必。”
　　源稚生低声道。蜘蛛切出鞘，黄金瞳骤然开启！

　　暴增而迅猛的龙威之下，水手方才打着滚避开源稚生的斩击，腿一软跪在地上。但，他始终高抬的面庞在天照命的威压之下一点点扭曲、模糊……镜花水月一般缓缓消散而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幅未曾见过的面孔，而那面孔之上，竟也有一堆黄金瞳！

　　源稚生的冷静开裂了一瞬。
　　就在这一瞬间，那股奇异的气味蓦然出现，刹那笼罩了整个船长室。

　　“你是……鬼。”
　　源稚生死死握住蜘蛛切，哑声道。他的力气在流失，那股阴魂不散的气息一点点蚕食他的力量，而他甚至无法在船上使用言灵！

　　“是的，斩鬼人长官。我是你们执法人最痛恨、最该去死的卑劣的堕落混血种。”混血种缓慢地站起身，他的面孔忽的又化作船长憨厚的脸，“也是你信任的、给我做了替死鬼的津川船长。你们早就该杀死我，不是吗？”

　　“津川船长”下一秒撕下那张老实的脸皮，恢复成最开始的模样。混血种因为龙血进化而愈发昳丽年轻的面庞甚至带着少年人的精神气，二十岁或是三十岁，连带年龄也一同模糊了起来。
　　“大家长，你现在看见的是我原本的样貌。”他亲昵地说道，“我无法改变外貌，最多能做到迷惑他人而已……这就是我的言灵。你呢，为什么不使用言灵？”

　　不等源稚生作答，混血种笑了起来：“啊啊，我明白了。大家长的言灵不能再船上使用，一旦用了恐怕会杀死船上所有的人吧？到时候客轮一千两百人沉入海底，那还真是相当的难办。真是太遗憾了。”

　　源稚生冷冷地盯着他。他的视野愈发昏沉，耳畔传来嗡鸣声。他无法保证能在短时间内解决掉面前的鬼。海上孤立无援，甚至于他无法保证自己能占上风。

　　“是你对传给本家的通讯做了手脚。”
　　源稚生撑着蜘蛛切站直身体。他的目光咬紧混血种毫无防备的脖颈。

　　“是啊，我想活下来，有什么不对吗？”
　　混血种理所当然地说，眼神蓦然变得阴狠，“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我东躲西藏的流亡了五年，没有给你们惹半点麻烦，凭什么要处死我？大家长，为什么？”

　　源稚生冷冷地说：“被你杀死的无辜者也一定很想活下去。”

　　混血种停顿了片晌，眼神愈发阴沉，黄金瞳几近灼烧起来：“我想杀就杀了，我想杀就杀了！不止是你们执法员，这艘船上其他的人——混血种也好普通人也好，我想杀就要杀！”

　　“……”

　　“但是，”他话锋一转，一种冰冷仇恨的情绪渐渐从昳丽的面孔下渗透出来，“他们的命排在你后面。黄泉下一定有我死去同伴的鬼魂在等着你，大家长——”

　　混血种突然发难，骤然化作利爪的双手朝源稚生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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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源局的性格和龙3会有一点差异，时间线是龙3四年前嘛=w=
反派的言灵是我瞎编的，不用考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