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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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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机场的时候我有点摇晃了,七月这天太闷热,叫人透不过气。
抬头看看天,太阳笼罩在一层迷蒙的热蒸汽中,世界像一个蒸笼。可能每一个被蒸烤的路人内心都在尖叫,他们都感到痛苦不堪。
我已经27岁了,此刻全身感到有些疲惫,干这些劳心劳神的事时,已经不复年轻的时候那么勇猛。
但你晓得吧,我没别的,我很偏执。
如果我要这条线是直的,它就不允许弯一弯。
朝林在机场对头的方向,这个城市的另一头,虽然我嘴上很勇猛,可也不得不很挫的提着大包挤上唯一通往朝林方向的公交车。
别的方向都有地铁了啊,怎么朝林永远只有这趟公交车?可真他娘的……倒霉。
这辆公交车带着汗渍的味道和黏腻的触感,我像个多层汉堡里的肉饼一样快被夹出馅儿了。
汽车晃晃荡荡,慢慢悠悠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朝林附近,下了车提着包,在太阳的灼烤之下步行了半个小时,昏厥之前五分钟,终于到了地方。
我不想先回方家,从他们把我扔到朝林的时候,就注定了我不可能是方家的人了。
我要先回我家,看程妈妈,然后去2号房间睡一觉,那里有程风风的小床,是风风的,不是方风风,也不是什么别人的小床。
我从前没有姓,生下来被扔在朝林孤儿院的门口,听说是程妈妈把我抱进来的。
那一天风很大,秋风卷着枯叶子和塑料袋统统上了天,我就被取名叫做风风。
朝林孩子的名字都取得随意,这份随意也很自然,是朝林随处可见的风景。每一个孩子都是一处风景,扎根在朝林,没人可以舍弃。
上小学的时候不能没有姓氏,妈妈们就做主给我姓了程,程风风这个名字很顺耳,叫了23年之久。
推开陈旧的职工宿舍木门,剥落的木屑蹭到了手指上。
周围的一切都在飞速的改变着,高楼迭起,金砖银瓦,在我指尖蜕茧成蝶的珠宝价值连城,可是朝林从没有变。
它被时间遗忘了,被淹没在这钢筋丛林里,就像程风风一样。
程妈妈躺在破旧的双人床上,被子掀开一半,有些泛旧。
她被宣布治疗无益,回来度过剩余的时光。
我进门的时候,她看见了我,微微抬起手来,谢天谢地,她说不定还认识我。
“你……来了……”程妈妈虚弱的说,字不成句,但她还是努力的说:“有糖……抽屉……”
抽屉里果然是有糖的,放了很久的样子,糖果融化了漆在粉色的糖纸上。
我不太在意,剥开一个放进嘴里,吃不出来是什么味道,糖精放了很多的样子。
“风……风风……”程妈妈费力的想拉她的手,探着身子说:“风……回来了吗?她……去……哪里……衣服……冷……”
她的头顶没有一丝头发,老天真的挺残忍,甚至连银发也未曾留下。
我握住程妈妈的手,温和的说:“妈,您放心吧。风风回来了,她呀,长的很大,已经结婚生子有家了。您得好好养身体,帮她带孩子呢。”
老人迷迷糊糊听到这样的话,也不考虑真假,只是笑着舒了口气,缓缓说:“……好……我的……好孩子……”
我在程妈妈的床边坐了很久,她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疼痛折磨着她,她心里的风风也在折磨着她。
小时候风风不听话,总偷偷跑出去玩,衣服也不爱穿很多。喜欢吃糖,可怜巴巴的央求着程妈妈给她留下。
好人家来领养的时候也不是没选过她,但她总是拽着程妈妈的衣角死活不走。
那时候我想着,我明明有妈妈,为啥要去别人家?即使我妈妈还有很多其他孩子,我也不愿意离开她。
不过后来我还是走了,七年未回朝林,我妈妈已经朽暮,等不到那个不回家的风风了。
“妈……”不知过了多久她又昏睡过去,有些话我却还是想说一说:“妈……对不起,你别走行不行。是我不好,我叫你伤心了。下辈子啊,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女儿吧?我肯定是个好孩子,不惹你气……那一年你不是吃了我买的长寿糕吗?为什么不能再长寿一点?为什么不能呢……”
院子里的小刺猬玩具破败不堪,听说明年孤儿院会搬去新址,是从前一个叫十一的孩子资助的。
新址应该会很漂亮,是十一亲自操刀设计的洋式楼房。
这里很快就会拆迁,消失在世界上的所有角落里。
朝林已经没有我的床铺,那位置睡着另一个可怜的孩子。
和王妈妈打了招呼以后,我拎着行李回到了白天走过的街道上。
有那么一瞬间我还在极力劝服着我自己,忍一忍吧,没什么过不去了。
街角的流浪狗也是这样年复一年过去的,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可我大概功力还不够,真的真的是忍不下去了。
流浪狗尚有同伴相依,可是爱着程风风的人已经都要死光了。
呛鼻的酸涩感猛烈的冲击着我的大脑,眼泪把街角矮小的五彩LED广告灯变得扭曲模糊。
我被这强烈的感觉打的喘不过气,仰着脸抬头看着天。天上也没什么星星,黑洞洞的,扭曲成一片。
我的过去啊,它还是没有等过我,从来就没有等过我,就这样把我抛弃了。
我独自站在时光的路口,哭着想叫谁等一等我,可我没有谁能够叫住。
所有人被我亲自推的很远,在我尚有自信可以把他们都掌握住的时候,他们竟真的头也不回就都走了。
我爱的恨着我,爱我的登极乐。
人生极大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