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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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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车马疾驰,扬起漫天的烟尘。
那是一辆罕有的四驾大车,所用大挽马皆身高胸健臀宽肩阔,四蹄粗壮有力,重可达千斤,性温驯但貌悍威,挽力拔群,耐力久长。以此种外域购入的稀有马驱车,颇有些大材小用。不过能使得起这般宛如茶舍雅室大小的轿厢,造车人实也需要配上几匹相称的壮马才显得自己当真财大气粗,并非是盲目炫耀。
确然,毕小宝没在炫耀。她就是喜欢大的排场。
不过所有人乘在一辆硕大的四驾马车里,地方宽敞排场大,目标同样也大,于众人保命奔逃的现状来说显然有些悖离。
初初谷奕人是有些费解的:“太招人眼了吧?”
毕小宝冷嗤:“小车你能伸腿?”
谷奕人露出看傻子一样的怜悯目光:“我是说,咱可以分几辆小车。”
毕小宝还他一眼蔑视:“你是觉得自己能护得住谁,还是圆圆会分身?”
谷奕人神情一顿,伤自尊了。
“你不会易个容啊?”
毕小宝眼一翻,边上张一本干咳两声,桑酌抱着幼子摇头苦笑。
谷奕人一时还没想明白,桑酌提醒他:“脸可以换,这身形,藏不住!”
谷奕人琢磨了一番,左一挑,是圆得标新立异的张一本;右一瞥,是矬得稳定持久的毕小宝;转回头,是拖带幼儿的鳏夫老爹桑酌。这一车人要特征有特征,要鲜明很鲜明,再怎么易容都十分突出,遮掩不住。
于是谷奕人搓搓脸摇摇头,认命了一般:“就这么着吧!”
便是一路官道大路上驰骋,欲涉过黄河取道琅琊,直往日照而去。其后登船漂航,沿内海到浙东登海洲,穿明州过临安,方至两省交界处的浡州。
按凌家当主凌煦曈交代给谷奕人的计划安排,这般迂回曲折,雪澄纵料得到,但他一无海上的交情,二不敢伸手过临安得罪了杭州的杜家,只消能平安抵达日照,至少一行人在海上还是安全些的。而之所以放弃洛阳不走运河,固然是怕遭到截杀,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凌煦曈分别卖下过两道人情,立誓十年内不问江南。因此固然凌家的分舵就设在徽州,一旦动起手来,凌煦曈始终是师出无名言而无信了。
好在渡河之前一路都还平顺,大约是官道显眼,歹人们有所忌惮。
无奈,人可渡河,车马负担过重,河道湍急桥面又窄,实难过去,只得止步于此。上了岸另得车马接应,行走安排步步相扣井然有序,倒叫谷奕人见识了仙客居在中原腹地真正的实力与威信。不过尚有一条,他总是不甚满意。
“这马再比不上,也别换骡子吧?好家伙的,里外里差距也太大了!哎哟喂嘿——”正埋怨着,冷不防车厢重重一跳,他结结实实颠了腚,疼得龇牙咧嘴。
毕小宝孩子一样坐在张一本圆润的腿上,半点儿没磕着疼着,云淡风轻地睨了他一眼,老神在在:“现在是它们拖着你跑,不是你拖它们,我觉得它们比较有用!”
谷奕人噎了噎,居然没生气,抱臂往后一靠,笑眯眯道:“嗳嘿,用不上小爷是你的福气!你最好盼着这一路都别派我用场,所有人全别派上用场。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桑酌的幼子桑佶歪着小脑袋很是好奇:“你怎么又念佛又修道的?”
谷奕人脸皮特别厚:“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神仙多保佑嘛!”
“佛不是神仙。”
“反正不是人。”
桑佶想了想,居然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于是也双手合十念了一遍:“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谷奕人乐了,逗他:“娃娃,你求佛拜神为的啥?”
桑佶眨眨眼,模样天真:“我求姨姨能给我做新娘子。”
谷奕人登时嘴角抽搐;对面毕小宝乜斜着桑酌鼻孔里呼呼地喷气;张一本长长地叹了声,不住摇头;桑酌则狠狠捂住眼睛,委实焦头烂额。
因觉自己久经江湖阅历广泛做人也十分有经验,身为一名长辈有责任教导给孩子正确的好恶与情感定义,于是谷奕人扶膝坐好,颇有些派头地给桑佶摇了摇手指,告诉他:“求神拜佛这种事得有讲究,好像你……”
方说了半截,忽闻一声锐响,陡见对面厢壁上钻入半支飞箭,正擦着张一本腰侧,险将他扎透。
不及细想,张一本已按着毕小宝趴到了车厢地板上。同时桑酌也抱着幼子伏低了。谷奕人则抓过一顶斗笠作盾,迅速爬到了车头,掀帘踹门往车头一跃而出,便见车夫身中数箭手握缰绳,双眼死死瞪大着,分明已气绝。
谷奕人恨得咬了咬牙,还是将缰绳接了过来,口中念一声:“对不住了!”遂将车夫尸身抛了下去,转而扬鞭催蹄,驾着车玩儿命跑。
耳畔嗖声不断,且总能与骡车并驾,似乎持弓的刺客也正乘在快速移动的奔马上追击。不过骑射者,左手能张弓者少,因此箭支多来自后侧与右翼,骡车左侧而来的攻击渐渐消减。谷奕人便故意引着车不断向左侧偏移,将右边的射程放长,逼来人现身。
慢慢地,追马自密林中钻了出来!
而此时的车厢内,张一本亦绝非束手待毙之辈,双掌运劲将厢壁上插着的箭簇尽数拂下收在掌心,震开后车门扬手便是一招雹霰碎空的手法,叫箭簇作暗器,劈头盖脸打下,霎时闻得有马嘶人呼。
二起手,又是一番凛冽箭镖,车右侧也栽倒不少追兵。
张一本于颠簸的车内站了起来,稳稳立在车后,似一座不可轻易撼动的界碑,迎着凶险巍然挺拔。
袍袖猎猎,倏鼓胀,拦下了风里的流转化作戾气磅礴,于怀中抱日月,徐徐展开一襟的天地,猛然释放。
——万无一失,摧式,气吞万里。
天空璨若流星迸燃,无数的火石霹雳与沛然的内劲撞到一起,在青天白日下盛开作一场诡谲的烟花。
滚滚的烟尘为追近的马蹄声冲散,张一本遽然目眦欲裂,扭头爆喝:“跳车!”
刺耳的啸鸣曳空奔来,数枚雷火炮弹庞然坠击。
巨大的爆炸声中,骡马粉身,车厢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