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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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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小宝从张一本怀里挣脱,两手胡乱挥舞企图驱散眼前弥漫的硝烟。张一本拽她回来,她忿忿地打开,点着张一本鼻尖咬牙低斥:“桑酌若有好歹,大家伙儿全玩儿完!”
张一本抿着唇冷着脸,不置一言,仍固执拉着她往身后带,警惕地四下环顾。
毕小宝气得要命,又不敢折腾出大动静,恐暴露己方,便孩子气地掐张一本胳膊上的肉。隔着衣袖,张一本也不呼疼甩手,仿佛没有知觉。反而毕小宝自己松了手,表情古怪地瞪着对方那只袖子,继而又抬头恶狠狠瞪住张一本侧颜。
张一本似未察觉,只竖起手指搁在唇边,示意她勿要出声。
毕小宝会意,忙仔细聆听。依稀有拳脚呼喝,兼混杂小儿的啼哭,约在左前不远处。
“是谷奕人!”
说着话,毕小宝已往前窜了出去。她身形矮小直如少年,灵巧得鹿儿一般,轻盈矫捷,须臾没入烟雾中。
意外张一本却没有紧紧追上,倏尔横插向右路,抬手一抓,正扣下一枚三棱带衣镖,反手打将出去。半空乍闻铁器交击,杀机骤现。
正面交锋短兵相接,张一本的袖刀格住了来势汹汹的锐芒。
蒙面剑客冷然嗤笑:“万无一失的传人几时用刀了?”
张一本也露出一贯的待客笑容:“不稀奇!江阳曳风台的冷焰凝碧不也会造炮、会使剑了?”
剑客眸色一震,怒张目,还剑出掌,狠狠拍向张一本天灵。
另边厢,急急赶往驰援的毕小宝倒是颇感意外。硝烟渐薄,入眼景象有惊却无险。桑酌抱着啼哭的小儿坐在地上,似是伤了左肩,谷奕人正粗手粗脚地往他伤口上撒止血的药散。桑酌疼得皱起了眉,硬气地没吭一声。
细打量,四周人员倒卧一片,各式兵器都有,有几个持弓的瞧着装便知是同门,俱皆灰衣蒙面显得鬼祟。
未及思索明白,前方战势已歇胜负分明,毕小宝看清走来的年轻人,不禁长长地舒了口气。
谷奕人则气定神闲地给对方竖起了大拇哥:“不愧是我兄弟,利索!”
来人一身青色劲装包巾缠头,面容平和少有情绪,仿佛不善言辞,仅向着毕小宝抱拳一揖,十分恭敬。
毕小宝抱臂,眉一挑,不客气地问道:“你打鹤壁城里就跟着我们了吧?”
石小碾摇摇头:“昨日里跟上的。”
毕小宝哼笑:“算得倒准!”
石小碾还摇头:“是冉三爷令飞脚传信与我,说曳风台的老宗师一月前突然中风了,冷焰凝碧如今人心涣散,有小辈闹着要分家。跳得最欢的,便是素来主张火器生意的铁屑堂香主高骏。”
毕小宝不由得啐了声:“欺师灭祖的败家玩意儿!”抬眸又望石小碾,仍是气恼,“凌家尽看好戏,坐等收渔利,最不是东西!”
她兀自不甘不忿,边上谷奕人头一个察觉:“嗳,你家狐狸精呢?”
毕小宝娥眉倒竖:“什么狐狸精?”
言罢惊觉张一本并未跟在身侧,猛回身向来处张望,不由自主跨步欲奔。
石小碾及时拦住她,只道:“别慌!”
话音刚落,那方闻有脚步声匆匆而来,顷刻便至,正是张一本。众人总算松了口气。毕小宝更冲上前去质问:“你干嘛去了?”
张一本一脸凝重:“高骏死了。”
毕小宝愣了下,故作满不在乎:“死就死了呗!技不如人,活该!”
张一本蹙眉抿唇,很是不安的样子。
石小碾有所了然,问他:“怎么死的?”
“中毒。”
“什么毒?”
“雀胆。”
“冷焰凝碧的凝碧雀胆?”
“是。”
“他死于本门的焰石粉?”
张一本颔首。
“雀胆并非不可解,他也不会无所察觉,除非少量长期。他中毒很久了。”
张一本面色愈加沉了。
“有人想借刀杀人,关键不是什么人杀了他。”
张一本点点头。
毕小宝抢先接过了话:“关键在于,那人原本预备让他怎样、死在谁的手里。”她睨看张一本,“是你先击中他,还是他先毒发了?”
张一本沉吟片刻,但将袖中窄刀露了出来,刀身很是干净。
“他以气驭剑,又试图以掌力破我的罩门,气劲游走反倒催发了毒素在经络中蔓延,瞬息毒发毙命。有人故意透露了万无一失的弱点给他,但最终要了他的命。我猜不透那人是敌或友,我只知道他很想高骏死,并且是死在我手中。”
“我倒以为非也。”许久未发一言的桑酌缓缓开口,他犹自抱着小儿坐在地上,仰起的面容有些发白,精神尚好,望着张一本笑得很是无奈,“万无一失的罩门虽为你的弱点,但也是你气源根本,是全身防御最强的一处。凭高骏的内力修为,绝伤不了你。教他的人也许只是想他以卵击石,死成一个天大的笑话。”
“哼!”毕小宝目光冷厉,“那就只有一个人了。以卵击石,笑话?死老头子,清理门户还要暗搓搓鬼魖魖的,只配在夜里放烟花!”
偏过头看一眼张一本,瓮声瓮气道:“你伤没伤?没事走了!”
张一本自嘲地笑笑,从怀中摸出一管雷火风信,擦火燃放,送了半天一捧耀目的艳红。
谷奕人吹起口哨:“这回来的不会还是骡车吧?”
毕小宝白他一眼,什么都不想说。
称了谷奕人的心,今次确不用乘骡车了,实实在在的四轮马车,拉羊羔子的马车。
一行人挤坐在咩咩叫的小羊群里,人也一堆,羊也一堆,人眼瞪羊眼,说不好谁比谁惊恐。
不知是否对这拉牲口的车多有嫌弃,往落脚点去的路上毕小宝一直就没给张一本好脸。还不愿挨着他坐,自个儿拣角落窝着,跟弱小无助的小羊羔对峙,谁都不搭理。问也不说,问多了便只往张一本身上丢去一记三白眼,很是不满。
横竖问不出端倪,谷奕人自觉没趣,索性拉着好兄弟石小碾一左一右把张一本夹在中间,使出浑身解数想套他的话。
时而还能听见断续的抽咽。可怜桑佶毕竟才只五、六岁,正是爷娘怀抱乞宠讨巧的年纪,他虽不得生在寻常人家自幼已多经历有些早熟,到底挨不住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又见父亲受伤,如何不惊惶?此一路上再不肯换旁的人抱,连最爱同他拌嘴逗乐的谷奕人都不要了,始终挂在桑酌怀里,怎么都不敢撒手。
还亏羊羔猎奇,壮起胆子朝小儿这方嗅来闻去,衔一衔他衣角,不好嚼又吐掉了。
谷奕人眼疾手快一把将那羊羔子捞到近前,轻轻揪住它一片耳朵教训:“嘿,你个趁火打劫的欺负到爷爷门上来了?你拿咱少楼主的衣服当草料呐?你瞧你肥得这样,还馋,再馋就该上火烤了知道么?你快管住嘴吧!”
他言语戏谑小儿却当了真,忙伸着手够小羊,很是焦急:“别烤它别烤它,羊羊还小,羊羊找娘亲去!”
谷奕人便将羊羔塞到他怀里,郑重道:“好,交给你了!务必找到它娘亲,不然我们就拿它加菜。”
闻此言,桑佶更将小羊搂紧了,忙不迭点头。浑忘了前番的遭遇和惊怕,一心只扑在羊羔身上。
桑酌低头望着孩子笑得无比慈怜,转向谷奕人颔首致谢。
谷奕人冲人挤挤眼,心情也是大好,遂继续磨着张一本问他跟毕小宝有何龃龉。
张一本尽是笑,显得比羊羔还无辜还委屈。
“脸都没了,装什么和气生财?”料不到毕小宝会突然发难,叫张一本都不免一愕。
谷奕人琢磨了她话里的措辞,勾唇痞笑:“不至于吧,姑奶奶?敌暗我明,生死由天,好家伙的,那是炮啊!你没看大骡子碎成啥样儿了?可这些人,你瞧瞧,我们这一个个的,全须全尾,这还没面儿?我觉得太体面了,太风光了,够茶楼书场说上整三回,精彩!”
说完拍拍石小碾又戳戳桑酌,不停说:“是吧是吧,你们说对吧?”
石小碾垂着睑,默默点头附和。桑酌亦笑:“确然如此!多亏几位壮士在,我父子性命才得保全,桑某铭感五内!”
众人圆场,毕小宝却不愿就坡下驴,反更怒上心头,嗓门都高了:“逃命跑路半程还没走完先伤了主顾,他一个人刚够护着我,你谷奕人也亮了底牌,咱还有啥底气同人斗?我他妈把老窝都给丢了,这连海的影子还没瞧见呢!再往下走你们谁先死?还是我自个儿出去凑个人头算数了?仙客居没了,完了,什么都挡不住,招牌砸啦!去他的五大家,今儿开始缺角,江湖就剩四家。没有借一步好说话的仙客居,只有我一条丧家犬,带着他一个废物点心!”
听她言语尖刻,石小碾虽不作反驳但眉头皱得厉害,暗自瞥向张一本。
谷奕人也在觑张一本的神色,眸光与石小碾一撞,会心地笑了下。
“话不能这样说!”谷奕人皱了皱鼻子,似是斟酌,“我不知道你是真没察觉,还是拿我们当外人故意装糊涂,反正胖子带着伤,这一路他真尽力了。”
张一本眯缝的双眼不由得半启,毕小宝面上亦是闪过一丝诧异,旋即扭过脸去不理不睬。
谷奕人朝张一本耸了耸肩,圈起胳膊比了个大概的圆径。
“我这人癖性不好,纵欲,量姑娘腰特别准。头一次见面交手,我顺便把你腰也搂了,那一回我俩手可搂不过来。这回么,喏!”他圈着手十指交叉,脸上流露出惋惜,“我心说,两年工夫你就瘦这么点儿,猴年马月能瘦到玉树临风啊!结果你当天晚上就缩给我看什么叫玉树临风了。不得不说,哥儿们你瘦了真他妈好看!”
毕小宝猛回头,恨不能把眼珠子瞪出来:“你在他跟前露相了?”
张一本居然目光闪躲有意回避。
谷奕人眉角一跳:“嘿,怎么意思?防我?他干嘛不能在我跟前露相?小爷又不好龙阳!”
“你——”毕小宝没想到这人没脸没皮竟拿此种诨话堵她,登时气结。
谷奕人不管不顾,兀自说言:“我就劝你别胖回去了,胖也没胖规整,差这么多!”他又将两手圈住的范围往里收一收,左手捏上了右腕,“你袍子都宽了,就是脸上没显。等打完厉英我瞧着是脸也显了,下巴轻了半圈,并不十分圆,充其量有点儿圆好吧?”
说着,他还拿手背拍拍张一本垂肉的下巴以为佐言,嘴里头不住啧啧,仿佛那是他自己的肉,真叫万分可惜痛心疾首。
张一本不由错愕,旋即扶额,哭笑不得:“我想我明白为什么那些江湖豪门皆乐意交你这个朋友。”
谷奕人眨眨眼,没脸没皮道:“因为小爷长得好看?”
张一本慨然:“因为你这人总是能跟着自己的心走!”
谷奕人五官扭起:“啥意思?莫不是拐着弯儿又骂我呢?”
张一本摇摇头:“知我落魄还要陪我们走这一遭,谷当家侠肝义胆,小可感佩!”
谷奕人嬉皮笑脸:“不不不,小爷一点儿不侠义,纯看脸,我真觉得你好看!”
扑——
一只鞋底子不偏不倚正印上谷奕人的脸盘,打得他仰过头去。
毕小宝光着一只脚立在车厢角上,叉腰怒骂:“你敢碰圆圆,老娘阉了你!”
谷奕人捧着一把鼻血滴滴答答,心下十分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