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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石俑忠魂 ...

  •   姑射卿匆匆离去后,笙箫也有些着了急。

      “阿九,你是说涂山葉来了?现下还等在卿府?”她指了指身旁分好的荒川之路,抖擞精神,干劲十足,“那我们赶紧下去吧,待寻到了姑射翰,我也想去与涂姐姐好生聊聊呢。”

      “嗯?”九湮托着下巴,做出思考的样子,“是以你已打定了主意,要同我一道入这荒川河内喽?”

      她特意加重了“荒川河内”四个字的语气。笙箫不明就里,只道她是怪自己这些日子玩得欢脱,没能守在她身侧,是以噘着嘴去拽她的衣袖,振振有辞道:“那是自然!我与你不就像是长在一起的双生姐妹花吗?好姐姐!妹妹此生早已赖定你了,你心之所向,便是妹妹身之所往,无论山陬海澨、九垓八埏,妹妹必是要与你同去同归的啊!”

      “……”

      木子杞对那些不相干的事情向来兴味索然,故而一直蹲踞在荒川河岸,一边笑眯眯地端详着水中的容貌,一边给自己定义静思己过莫论人非的君子之行。

      但听闻了笙箫言之凿凿情之切切的一番话后,还是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来,定定地望向了那位扑闪着眼睛的姑娘。

      唉,与之相比,自己果真是修行尚浅,弗如甚远呐……

      纵使他也早已悟出了道理:在九湮面前,你只需舍得下的颜面,稍稍奉行一些死皮赖脸的行为操守,那她便拿你没辙!

      但像笙箫这般炉火纯青明目张胆屡试不爽的境界,木子杞仍旧半点触不到精髓……

      九湮果真带了几分动摇恻隐,背过身,摇头晃脑地想着什么,余光瞥到月半,突然弯下腰来,对他扯出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白泽,你听到了,她要跟着去,你知道该怎么做?”

      月半的胡须颤了颤,眼珠飞转,从笙箫怀里一跃而下,瞬间化出了巨大的神兽姿态,趁笙箫正呆若木鸡不做防备,突然龇牙叼起她的衣领,头也不回地冲上了天际。

      “啊啊啊你们是商量好的吗为何不让我跟着啊啊啊啊……”

      直待笙箫拖长的尾音终于消失在天际,九湮才揉了揉耳朵,视线落在一旁战战栗栗等候良久的藻夫人身上,摇了摇头道:“九尾红狐,你随我来吧。”

      ……

      荒川河内,确有笙箫不能见的人,且涉及了上一辈的恩恩怨怨,说来十分麻烦。

      上古时期的五位帝王里,有两位不得不提:一位是火神祝融,一位是水神共工。

      祝融本名重黎,称炎帝。共工本名云翳,号海皇。

      “子杞,你听了那么些洪水的事,可知晓这罪魁祸首究竟是谁?”几人走在荒川河底,九湮突然问道。

      木子杞摇了摇头。

      九湮勾唇,笑意不明:“是云翳啊……”

      “云翳?”木子杞立在了原地。

      他方想过来,顿觉此事真是玄之又玄……这个名字,不正是笙箫日日挂在嘴上的“哥哥”吗?

      “唉……”九湮也跟着停下脚步,负起手,气定神闲地将往事娓娓道来,“此事,还要从他与颛顼争帝,怒触不周山说起了……”

      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最终以云翳失败而告终。不周山断裂,洪水浸天而来,十方大荒万千生灵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瑶姬本为炎帝之女,在姑媱之山奉帝俊之命看守息壤。可她悲悯天下,眼见人世疾苦,苍生无辜,故而不远万里东渡,协助大禹治水,终却力竭而死。

      说起来,共工与祝融向来水火不容,但唯有在救助瑶姬一事上,倒是同心戮力。炎帝更是散尽了神魂,才勉强留住了爱女的一缕残魄……

      “后来,云翳便带着这缕残魄寻到了我。”九湮说到这里,眸色渐浓,似乎陷入了更深的回忆里,“我们尝试了各种办法,用了千年的时光,才助那缕残魄凝成了海族之身……”

      “瑶姬残魄……是笙箫!”木子杞瞬间贯通。

      “不错。”九湮点了点头,目光寂然,“云翳恋慕瑶姬,这份心意,却是在她死后才幡然醒悟。他本本分分地回到了南海,承袭海神之位,也渐渐巩固实力统一了四海。却不想仍旧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或许是因为悔恨,或许是因为愧疚,他始终与笙箫兄妹相称……”

      悔恨?愧疚?木子杞暗暗想了想,觉得云翳还可真是傻的可以。

      若是自己的话,就一定能够早些认清这份感情。毕竟,想要的东西,一定要攥在手中才够踏实,真做了错事,即刻改正不就好了吗?何必如此折磨自己!

      木子杞目光灼灼,凝神望向九湮。碰巧她也正回过头来,却浑然不觉给他送去了一个委屈的眼神:“你瞧,当年息壤被盗,是笙箫的生父不忍见爱女受责,才率兵围堵了姑射卿的祖父,却也间接导致了他祖父的死亡……我不想让他们俩在一起,是不是很有道理?”

      “是。”木子杞撇了撇嘴。

      九湮摊开手,愈发委屈:“那你再说,她和云翳的前些事,是不是很乱,是不是需要坐下来好好理一理?那白衣小子没头没脑地参合进来,是不是很欠揍?”

      “是。”木子杞继而颔首。

      “咦?”九湮惊讶地去探他的额头,“你第一次承认得这般爽快,难道真是转了性了?”

      木子杞打开她的手,冷着脸道:“早说过了,我会努力。”

      九湮怔然一瞬,险些落泪……这种欣慰莫名的感觉,难道就是人家常说的,吾家有子初长成?

      她摩拳擦掌:“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欣赏你奋发图强的伟岸身姿了!”

      “哼!”木子杞别过头,鼓起脸。

      九湮余光轻转,睨了眼身旁静静跟随的藻夫人,戒道:“方才说的,你可都听到了?”

      “回烛君,其实瑶姬神女的事迹,小狐亦早有耳闻,只是都不曾证实罢了。”藻夫人一反常态,恭恭敬敬道。

      九湮有些感慨:“是呀,你也活得够久了,那些万年前的纷争,也曾偶有见证……”

      藻夫人颔首低眉,眸光微闪,不知在想些什么。

      九湮想到涂山葉跟她说过的话,不露声色地叹了口气,带着几人继续前行。

      直到视线里出现一个立着的石墩,方才收了脚步,向木子杞远远指道:“这荒川本就是瑶姬在救助姑射万民时设下的,所以河底一直留守着她最衷心的仆人!那里……便是笙箫如今最不能见到的人。”

      木子杞上前查看,不禁哑然。

      这石墩……也能算人?

      且不说石首上眉眼模糊,粗糙无奇,若是离远些看,怕也只能算得上有个勉勉强强的身形轮廓。他忍不住脱口问出:“这分明是个死物……”

      心思一转,话却已飞了出去,猛地想到九湮或许会责怪他对神灵不敬,连忙小心翼翼地去看她的脸色,却见她凝神望着石墩,毫无情绪起伏地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他确是死了。守在这里的,不过是一个鬼俑罢了。”

      “鬼俑?”木子杞瞪大眼睛,惊奇不已。

      九湮神色忽恍,有些出神道:“大荒如转轮,浮生如流水,即便是荒川之主,也逃不过一死的命运。”她的声音突然又低了几分,“只是他曾是瑶姬的仆人,兵魂忠骨,心有执念,于是才化作俑身,以守陵人的身份长踞于此,空等着瑶姬的回归。”

      她说的平淡,木子杞却听的惊心动魄。

      在四时幻境时,阿简曾给他讲过很多的故事,大多言明了人心善变不可轻信之理。可人心善变,磐石却从未转移,荒川之主以最为稳固的姿态傲然挺立,不论经过怎样风风雨雨、支离颠倒,他都孤独地安详在这片冰冷的黑暗里,为的,却只是再见瑶姬一面……

      这让他由衷钦佩,实在很难无动于衷。

      “可是,神也会死吗?”他轻问。

      “自然!”九湮习惯性地想去摸他的头,顿了顿,还是收回了手,神色里微有惋惜喟叹,“你的母亲,我的师父,不都死了吗?”她看着石墩,语气幽幽,“这迢迢生死之路,神与魔的存在固然至高无上,但凡人终究是看不到,他们身后的每一粒微尘里,都藏着近乎绝望的叹息……”

      木子杞咬紧牙关,两条眉毛快要拧在一起了。他忽然发现,自己真的极不喜欢这种低沉的气氛,尤其不喜欢看她这样,他还是宁愿她永远嚣张得意!

      他问:“那你呢?你可曾绝望……”

      “我?平生无忧,随缘且过!”九湮轻描淡写地笑笑,“其实与我而言,时光不过是一场空梦。”她歪着头,给他解释,“在我睡着的万年里,对大荒的更迭变迁一日未见,虽扯不上什么绝望,但若硬要伤感的话,多少还是有些惨淡的。”

      木子杞的一颗心被她说得七上八下,斥声反驳道:“不许无病呻吟!”

      “无病呻吟?”九湮眼珠一转,托着下巴,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你别说,还真是!其实这天移地转的,又与我何干?眼下已有了你在身边,我的存在也稍许有了些意义,才懒得去想那有的没得呢!”

      她说到这里,一个斜眸扫了过来,木子杞顿觉脸颊发烫,连忙低下头,再也不敢多发一言了。

      “是以,烛君……你也会死吗?”

      身后突然有人轻轻发问,带着试探,惴惴不安。九湮忍不住眯起眼睛,视线落在藻夫人身上。

      她之前受了权杖的反攻,额上还有血迹,绝美的一张脸上满是憔悴的疲倦和深深的忧伤。从姑射昭获得长生,到眼下走进荒川河内,她就一直陷入古怪的安静里,一路默默无言。

      如今这一问,却恰巧问出了木子杞心声,他连忙竖起耳朵,神色紧绷。

      “不会。”九湮答道。

      木子杞刚要松一口气,又听她道。

      “我的结局,只会重归混沌。”

      藻夫人目光一凝,恍惚道:“什么也感知不到吗?”

      九湮强调:“甚至感知不到我自己!”

      “那不是和死一样?”木子杞急急出声,他突然想起来,那夜她说她快要死了,到底是醉话,还是……

      “九湮!”他袖中的双手微微收力,声音似从胸肺间硬生生憋出来般,“我不会让你死的!”

      “不死,难道要像姑射昭那样吗?”九湮挑了挑眉,满不在乎,“世事万物对立,没有死,又哪里来的生呢?这十方大荒并非是生来常驻之所,存活此间焉有长生不灭之理,一度享此浮生者,到头来享尽的也不过是一场梦与幻,我们不是不想死去,只是不愿梦醒罢了。”她说这些话时,一直安静地注视着藻夫人,明显是意有所指。

      藻夫人怔在原地,脸色忽青忽白,似乎陷入了痛苦的挣扎。

      “是,是烛君吗?”

      一旁的石俑突然有了动静,竟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不知,不知烛君大驾,有失远迎。”

      “不用客套!”九湮直言,“荒川之主,我来是告诉你,权杖已经物归原主了,你速把姑射国主的尸身交出来,此事你身不由已,不会有人追究你的责任。”

      “好。”石俑艰难地颔首,身后有微光如涟漪四散,散尽之后,姑射翰的尸首已然完好无损地躺在了地面上。

      “烛,烛君……”

      石俑张了张嘴,又要说话。九湮忙道:“不必多言了,去睡吧,我知你神力有限,再会!”

      “小,小神再会……”石俑似乎真的是累极了,话音未落,光芒已然寂灭。

      木子杞又盯了半晌,见他果真再无半点动静,不禁瞠目结舌,被这种简单干脆的交流方式开了眼界。

      藻夫人那边失而复得,早在第一时间就扑了过去,将姑射翰的尸身揽在怀里,悲喜交织地流下泪来。

      九湮在原地稍许踟躇,知道拖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于是走上前去,持重矜庄地开了口。

      “九尾红狐,其实我受涂山葉所托,需得先告知你一些事情……这之后,你可再决定,是否要救他!”

      “不必了!”藻夫人平静地抬起头,“我知道烛君要说什么?”

      “你知道?”九湮讶然。

      ……

  • 作者有话要说:  《山海经·海内经》:“炎帝之妻,赤水之子听沃,生炎居,炎居生节并,节并生戏器,戏器生祝融”。
    《山海经·海内经》:“黄帝生昌意,昌意生韩流,韩流生颛顼。”
    《山海经·大荒西经》:“颛顼生老童,老童生祝融”。这样一说祝融又成了黄帝之后了。
    《山海经·海外南经》:“南方祝融,兽身人面,乘两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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