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梅里香》镇风

20、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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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学后，杨烂柯跟华彦说，他们学校组织了一场春游，三月的时候要去城郊看桃花，华彦看着外面还光秃秃的树杈子，冷漠的哦了一声，问他要不要来哈尔滨看雪，杨烂柯瞬间从得意洋洋变成了抓心挠肝，他生在南方长在南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雪长啥样呢。
　　不用他说华彦也知道没见过下雪的南方人遇到雪是什么样，葛文就是，他父母离异，他跟了母亲，葛文的母亲是东北户口，他这么一挪户口，连参加高考都要换个地儿，所以才会来一中插班，年前哈尔滨下大雪的时候葛文整个人都滚到雪地里了，还试图从两米高的地方跳到雪堆里，被教导主任及时阻止了，不然恐怕得骨折。
　　一开学年味儿就慢慢散了，过年的最后一场狂欢是元宵节，这年正赶上是周末，一个班的孩子约好了一起去落座建成没有几年的冰雪大世界看冰灯，华彦带上了赵鸣送给他的新年礼物——一个新相机，负责给所有同学拍照，葛文也是个摄影爱好者，看着华彦的相机眼红的不能行，捶胸顿足恨自己没有个干爹，亲爹又离得远。
　　高中的尖子班和初中的那个实验班不太一样，班里家庭条件优越的孩子明显不多，五十多人的班级里就那么五六个是比较宽裕的，其他的全是寒门才子，还有几个是吃低保的，但是在老师的一视同仁下，同学之间的交往态度平等自然，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摩擦，这次一起出去玩废了几个班干部不少心思，他们班有不少拿了奖学金的，又正好摊上年后手里有压岁钱，可是要是想让他们拿钱交给游乐场去玩那么几个小时，说实在的，有些困难。
　　最后还是班长开了个会，统计一共有几个人能去，再让同学自愿多掏十块二十的去补其他同学不够买门票的钱，班主任和几个任课老师听说之后自发捐了几百块给这一个班团结向上的学生，终于让全班五十四人全都能买上门票了，赵和瑜让他爸帮忙找了人买了优惠的门票，学生们筹集的门票钱居然还剩下了不少，全班都很高兴，一下公交，在冰雪大世界门口把赵和瑜抬起来进的门，华彦笑着按下快门拍下了赵和瑜惊慌失措夹杂着被人围观的窘迫的脸，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兴奋的笑容，在冰天雪地的世界里，洋溢着年轻的光彩。
　　这一年冰雪大世界融入了不少异国元素，年前刚开幕的时候人太多，赵和瑜怕懒省事就没去，把别人送的免费票给了钱胖子，华彦想起这个事，逛累了坐在椅子上休息的时候问他后不后悔，赵和瑜不以为意：“后悔什么，门票嘛，用了不疼丢了疼，偶尔让钱胖子占个便宜也没什么。”
　　这货一直心胸豁达，赵鸣一直觉得赵和瑜缺乏生意头脑，他大舅子却觉得这小子适合从军。
　　华彦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热茶，感到一股热流从喉咙一直流到胃里，温暖了整个躯干，却还未到达四肢，赵和瑜把他的手套摘下来换上自己的套在他手上，暖呼呼的还带着赵和瑜体温的手套从神经末梢暖到了心里，华彦知道每一年冬天都是这样，赵和瑜先是把自己的手套捂热了，然后把他的手套换掉，再戴着他的手套捂热乎，凉了再换一换，华彦没有谈恋爱的经验，但是他心里知道，全校的情侣里也没有几个这样的，要是赵和瑜像是对他似的对什么人这么好，谁能招架得住呢？
　　华彦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感觉脑袋清醒了一点，天色还没彻底暗下去园区内就已经开了五光十色的灯，在透明的冰块的折射下，恢弘的建筑群烨烨然若天宫，赵和瑜专注的看着一座被蓝色灯光照的美轮美奂的冰雕，华彦悄悄地把镜头对准了他，按下快门。
　　“又偷拍我。”赵和瑜回头装作恼火要抢他相机，被华彦躲开逃掉了，他追在华彦身后不紧不慢的，并非追不上，不过是加个速的问题，只是赵和瑜很喜欢这种氛围，把华彦撵的团团转，看他一边小心翼翼的护着相机一边开怀大笑，在美景之中，在人群里，天上地下，似乎只看得到他一个人。
　　他们在景区里游玩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和队伍走散了的外国人跟他们问路，那外国男人身材高大，头发是棕色的，眼珠湛蓝，一张嘴啪叽掉出来一句英语，班里其他学生都是口语上的哑巴，你推我我退你，磕磕绊绊的和那个人说了两句之后干脆把队伍末尾的华彦给拉到前面助阵，华彦和那个老外说了两句之后，指了一个方向嘴里连珠带炮掉出一连串流利的外语，老外就“谢谢你”“谢谢你”的走了，同学们看华彦的身上似乎是冒出了圣光，脑门上金光闪闪两个大字：牛B。
　　那时候同学们还不知道，他们和这个老外的缘分还没结束。
　　晚上摆开了各种花样的冰灯，他们在各个景点合影，华彦更是抓拍到不少精彩的照片，快到十点的时候他们才离开，有的是被父母接走，住校的则是用剩下的钱打了车，家里住的不远的也打车回去了，赵和瑜和几个班干部一起把所有同学都送走了之后才坐上卢保开来的车回家，华彦被车里的暖气吹的直打哈欠，困得不能行，头一歪就靠在车座上睡了，赵和瑜正在看他相机上拍下来的照片，嘴角一直挂着笑，过了一会，他拿着相机选了个角度凑近华彦，自己对着镜头拍下了一张两人的合影。
　　那张照片其实是有些过曝的，闪光灯在昏暗的车内把赵和瑜的脸照得太亮堂，几乎要照不清五官了，但是照片上看似靠着赵和瑜肩膀的华彦却照得很好看，低着头半张脸埋到围巾里，露出的眉眼平和温柔。
　　华彦去洗照片的时候照相馆把这张也给洗了出来，华彦看到之后单独挑了出来买了个相框装了进去，摆在他们两张床之间的床头柜上，还嫌弃道：“你这个摄影技术……我半夜起来抬眼一看看你的脸都能吓尿，还以为看见鬼了呢。”
　　赵和瑜说：“那你换其他照片啊？你偷拍我的那些也行。”
　　“谁偷拍你了？我乐意！”华彦就不换。
　　几天之后在学校，升旗仪式上，校长隆重的给他们介绍了学校里新来的外教，华彦在学生会的位置靠前，一看那个外教眼皮一跳：这不是那个在冰雪大世界跟他们问路的老外吗？
　　那个老外穿着一套裁剪非常考究的三件套西服，一张口一嘴浓厚的英伦腔英语，发胶把头发梳到脑后，始终挂着绅士的笑容，他自我介绍说叫奥斯顿，中文名叫——张富贵。
　　当旗手的赵和瑜差点没憋住，一口口水呛到肺管子里。
　　张富贵老师认出了华彦，惊喜道：“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华彦点头：“老师早上好，我是华彦。”
　　“哦！华——彦！”奥斯顿重复了一遍华彦的读音，还站在校长的旁边就好奇的问他：“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有才。”华彦用英语回答的非常简洁。
　　奥斯顿露出自豪的笑容，说：“我的中文名的意思是富有高贵。”
　　全校学生沉默了：别说了，我们都知道，别说了。
　　升旗仪式之后，华彦多了个名字——华有才。而学生们叫奥斯顿大多数时候叫他张富贵，奥斯顿还挺高兴，经常和学生谈话，逮到一个人就问名字，然后问名字的含义，一些学生绞尽脑汁想不到和自己名字含义对应的形容词，为此狂翻字典，词汇量得到了极大地丰富，口语也锻炼了上来。
　　张富贵老师听得懂一部分中文但是说不好，学校里能和他交流的学生不多，华彦算是能交流的最顺畅的一个，所以张富贵老师很喜欢华彦，但是华彦总是和赵和瑜走在一起，有一次在食堂碰上，张富贵问赵和瑜名字的含义，赵和瑜看了一眼华彦：“我怎么跟他解释我是和字辈的？”
　　华彦说：“最好的解释就是不解释。”
　　然后他对张富贵说：“他的名字意思是美玉。”
　　“哦！”张富贵恍然大悟：“翡翠！”
　　之后赵和瑜又多了个新外号，和华有才看上去还挺般配——赵翠花，从赵翡翠演变而来。
　　赵和瑜回家郁闷的问他爸爸他的玉到底是哪个玉，赵鸣说：“和田墨玉啊，你妈好像最喜欢的是这个。”
　　赵和瑜问华彦：“墨玉怎么说？”
　　华彦：“……B，Black jade？”
　　奥斯顿在一中任外教期间，不仅让学生接触到了正宗的英式英语，还大大丰富了学生的课下谈资，他任教两年，平均每天产生两个新外号在学校流行开来，外校师生来一中考察学习的时候都震惊了，一中学生说的每个字他们都知道是什么，但是合在一起……
　　比如一个老师问：“同学，厕所在哪？”
　　那个同学正在跟旁边的同学玩闹，说：“大虫，we care现在人多，你带老师去三明治后面的we care绿色通道上vip小号。”
　　那个叫张虎的同学说：“老师跟我来。”
　　没错，we care是WC，带绿色通道的we care是学校刚建成的新厕，因为离教学楼太远，课间休息时间短的时候学生们是跑不过去的，至于三明治，是三栋宿舍楼，两栋涂成黄色的在外侧，里面夹着个浅绿色的一栋，有一天奥斯顿上课，指着这三栋教学楼说它们的配色看起来就像两片面包夹着生菜，那可不就是三明治吗？
　　来考察老师回到自己的学校里的时候都说：“一中的学生学傻了，说话都打暗号，自成一套密码体系，绝不对外校泄露情报。”
　　促成这一切的奥斯顿现在还只是个外号狂魔。
　　有一次在公开课上，奥斯顿用自己带来的笔记本电脑为礼堂里二百多位十六七岁的学生放了一首《我心永恒》，在那个mp3盛行的年代，几乎所有有mp3的学生都争前恐后的去找奥斯顿拷贝这首歌，奥斯顿顺便把他的其他音乐也拷给了学生们，在一中里掀起了听mp3的风潮，校方为这件事情很不高兴，找到奥斯顿谈话，要求他不要再做与学习无关的事情，奥斯顿当时没有说话，却在下一堂课上，在黑板上写下一句话：“生活就是学习。”
　　学生们当时已经知道了奥斯顿被学校要求整顿课程的事情，都很忐忑，害怕自己再做错什么事引得学校抓奥斯顿小辫子，然后他们就会失去可亲可爱的张富贵老师，但是奥斯顿并没有改变自己的授课内容，这个英国绅士骨子里的高傲与倔强让他坚持住了自己的行为准则。
　　懵懂的学生们在那一天似乎长大了，他们自觉的在上课的时候收起了自己的mp3，也不在其他课上传抄歌词，彼此之间默契的相互监督。在五月末的时候，当界高三生拍过毕业照之后就要走了，誓师大会上，高三毕业生的口号喊得响亮，眼睛却含着泪光，全校学生都在注视着他们，忽然广播响了，华彦清晰的声音传来：“高三的学长学姐们，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要唱一首歌为你们送行。”
　　他们都惊讶的抬起头看着广播的喇叭，然后听到了一个温柔空灵的女声，这个声音他们很熟悉，这是高二的一位学音乐的女同学的声音，她清了清嗓子，柔和的声音如流水一样缓缓倾注流淌。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你要去斯卡布罗集市吗？）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请代我向住在那里的一个人问好）
　　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他曾经是我的真爱）
　　……
　　先是熟悉这首歌的高一学生跟着唱了起来，然后高二的学生也跟上了合唱，在全校的歌声中，高三的学生走出了校门，依次与校门口的老师们握手拥抱，老师们也有些动容，一声声殷切嘱咐着，挂念着这些他们陪伴了三年也陪伴了他们三年的可爱的学生们，奥斯顿笑着看了看广播室的方向，他知道，今天过后，学校里大多数老师都不会对英语公开课颇有微词了。
　　没有人知道这些学生准备这首《斯卡波罗集市》准备了多久，就连英语最差的学生也用死记硬背的方式记住了所有单词和句子的意思，这是《毕业生》的主题曲，献给每一届的毕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