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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我愿 ...

  •   泽鸣突然闭上了眼。

      鸾鸟蛋一直被放在衣襟内侧,现在也还安静地窝着。泽鸣把手臂舒展开,以一种放松的姿势。他感到自己的肌肉在疾速下坠的风中变得舒适。他的身上没有任何的束缚,像是不带任何拘束的赤子。像是种子出芽钻出大地,露水在叶片中凝聚又消散,鱼儿跃出水面。像万物以它最纯真的姿态回归于自然。

      泽鸣的肌肉一寸寸松弛下来,就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日光下的土地,那些令他安逸的地方。空气托举着他的身体,空气又将他向下按压,他的身体仿佛陷入了矛盾,在空中静默。这是极短的一瞬间。但像是经过了很长的时间。

      终于脚尖触地。底下是另一片宽阔的空间。

      平矮的土屋堆砌平整,平地前散落着一根根的木枝。

      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识。泽鸣一愣,像是回想到了什么。他赶忙向前走。现在什么都还没有开始发生。

      泽鸣沿着自己熟悉的道路走到一间有些破败的屋前。小女孩正蹲在门口,小小的手里像是在摆弄什么。她抬头看见泽鸣,脸上就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像是明媚的日光,让人看见心情就忍不住好起来,“哥哥,你看我给你做了什么!”

      泽鸣记得的,那是两个被扎得乱七八糟的小人,小人脸上用石料涂上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这也是妹妹最初不幸的来源。

      不要拿出来。

      泽鸣下意识地抬手放在腰间,却摸了个空。长短刀不见了。

      他心里一惊,来到熟悉的地方就有些松懈了,连腰间的刀何时不见的都不曾注意到。

      妹妹的手上空空如也。

      她突然叫起来:“啊!怎么不见了,哪里去了。”她快速跑进屋子里,泽鸣心里咯噔一下,走上前用手去拦住她,但是他的手从妹妹身上穿过,只触到了一团空气。

      妹妹像是没有察觉,在屋子里翻找,“我的笔呢?我的画在哪?”泽鸣看见她一边说着,她的身影一边淡去。

      这时听见一阵嘈杂,“……你私行巫蛊之术,制木偶,你私自绘画日月,不敬神明!”

      “当罚!”“严惩!”

      “哥哥我要离开族落了……”妹妹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

      泽鸣鸣知这是幻象,心中还是忍不住刺痛。他想要追去。

      眼前画面扭曲起来。所有的人影模糊,慢慢消失,最后什么都没有了。整片地方,没有任何人,平时农忙时的春日,所有人忙碌着劳动着,突然间,所有人都不见了。

      天空乌压压地暗下来。刹那间昼夜倒置,白天黑夜,天上地下。

      这里不是他知道的任何地方。

      一片黑暗,不辨五指。

      纯粹的黑暗蒙蔽了耳鼻,五感像是被封闭。呼吸是压抑的,窸窸窣窣的声响被无限放大,就在耳朵中响起一般。但是什么都看不见,那一点点声响就分外地令人不安。心在胸口处扑腾,越跳越快,像是发狂的野兽,拔足狂奔,狰狞嘶吼,一下一下地砸在身上,胸口都疼痛了起来。

      妹妹消失的一幕带来的冲击还未缓和下来,泽鸣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不时响起的轻微的声响,都像是在挑逗着紧绷的神经,泽鸣的太阳穴边腾腾地跳动,就像鞭子在脑袋边一抽一抽。他完全难以静下心来思考。思索现在的处境时脑袋里总会零星地跳出的画面,画面杂乱无序,将他过往的经历掰碎了揉作一团,像是黏稠的浆糊。

      窸窣声像是越来越远,放松的神经下一刻又紧绷起来,在全然看不见东西,身处陌生之地时,到处都会是危险。风,或是其它的,空气的流动,潮湿的水汽,还有什么,四面八方的涌来。但是泽鸣发现最麻烦的不是这些。

      心跳声,扑通、扑通。呼吸声,呼——哈——。无可不免地,慢慢盖过了其它所有的声音。他听到了血脉在血管中流动,听到了肠胃蠕动消化的声音。这些本就是件恐怖的事情。

      他忍不住再次伸出右手摸了摸腰间,刀又回来了。他的手指在长刀刀柄上粗粝的纹路上摩挲。碰到了刀柄上的挂饰。一个小人,妹妹做的。他像是被注入了一丝力量。

      泽鸣在黑暗中蒙蔽了绝大部分的感官,听力就变得分外敏锐。于此同时,他对时间的感官变得迟钝且微弱。

      他听到了自己衣襟中鸾鸟蛋的细微响动,好像一个正在成型的小小的心脏正在跳动。一个新生的生命,想到黑暗中有一个小小生命的陪伴,黑暗好像也好过了一些。

      他漫无目的地想,羽民国的鸾鸟还没有见到过,也不知道它的父母是谁。又觉得羽民国像是藏着大大的隐秘。要救的那人被藏在哪里,小人的惊恐,那根羽毛有什么用,那么像祭坛上的那根……

      但是更多的还是在想他住过的部落,他的妹妹,想到天空中的白昼和黑夜变得越来越混乱了,想要找到金乌,让它重新回归秩序。

      羽民国是光,没有黑暗的光,他依据自己先前的时间判断出在羽民国待了十几日。在这段时间里他看不到日月的交替轮回,对时间的感官变得淡了一些。但是现在,他完全不能分辨出到底待了多久。时间在这里,是一个无用多余的东西。

      在黑暗中可以是一瞬也可以是很久很久。

      泽鸣感觉到了无力,自己像是置身在渺小而微茫,如同蝼蚁蜉蝣,在天地间飘摇。他被浸没在无边的黑暗中,不知时岁,像是要迷失在黑夜中。长久的黑暗能让人陷入混乱,也能勾起内心的一点隐秘。空旷的,寂静的,令人想要发狂。

      泽鸣感觉自己好像正在慢慢忘记掉一些事情。像是那些笑容,那些声音,那些脸,最后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音容不辨。他记得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脑海中的轮廓慢慢消散,最那边的天幕像是变淡了,恍惚间像是微微的亮光。他抬眼久久凝视着天边的那一端,像是能记起来什么一样。

      “你想要光吗?”一个声音问。

      “……想。”好像很久没有听见过人说话了,泽鸣一下子有些恍惚。

      天边的那一角,像是光线透过黑暗光幕,薄薄的泛起了光,它横亘在天边,微弱却不容忽视。那道亮痕开始缓缓向中心推进,越来越快,如排浪翻涌,野马奔腾。墨黑无光空间被撕裂开了一道大口,天空由沉沉的墨黑变成了深色的靛蓝,变成天蓝,由浓至浅,由深变淡,瑰丽至极。

      与天际那道白线一同推进的还有几点张着翅膀的羽人。

      他们很快由远及近,气势汹汹地飞翔而来。

      羽人高大,像是羽民国人的巨人版,若出去翅羽的话就如泽鸣见过的夸父。他们的翅膀背在身后,整个地伸长开来,浩浩荡荡几乎要把天光遮蔽。他们漂浮在空中,面部立体,嘴角紧闭,像是巨大的石头雕塑。他们头顶金色的冠,身着甲衣,金光灿烂。他们眼睛低垂淡淡地看着底下,像是在悲悯,他们的瞳色极淡。应是他们族群的特点,像是很深的广阔冰原,不会装下世间任何,他们眼神却是默然的,看所有的物都像是在看一只小虫。

      泽鸣只有他们的一根指头大小,他站在地上,极力仰头才能看到他们悲悯的目光。天地无言,却有无声的肃穆蔓延,羽人以它不言的威势压迫着泽鸣。

      泽鸣有些恍惚。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光了。

      他就像是一只小虫生不出任何想要反抗的心思。他也不需反抗,这些羽人在黑暗中前来,带来光和清明,他们是希望。

      更何况,在绝对力量面前反抗是无效的。

      “汝,可愿成为我们。”羽人开口,泽鸣看见他的唇轻轻动着,声音便在这一整片空间之中翁翁回响。

      泽鸣感觉自己的心与他的声音共颤,耳边不停地回响“成为我们,成为我们……”

      成为我们,你就会有永恒的明亮。

      成为我们,你将生出自由的羽翼。

      成为我们,你将获得长久的幸福。

      成为我们,你将永远停留。

      永远停留?

      ……不。

      不吗?

      太久的黑暗让人心生出绝望,答应他就可以脱离无边的黑暗。

      “我……我愿。”

      泽鸣就察觉到自己的身体腾空,像是凭空飞在了天上。他里离羽人离得越近,也就也是发现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这巨人版的羽人应该就是羽民国人的先辈或是他们崇敬的神灵。

      这就是人和神的差距。

      羽人慢腾腾地伸出一根手指,他的速度看起来很慢像是一点一点的挪移,但是实际上又是极快,叫人避无可避。羽人的手指在泽鸣身上虚点了一下便收了回去。

      泽鸣只觉自己的肩胛骨出痒痒的,像是有什么东西钻出,但是反手摸去时,却什么也没有感受到。

      “去吧。”羽人说完,他的身影就淡了下去,像是幻影一般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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