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道相迎》凉风吹变

33、第三十二章

　　三十二 H

　　泄愤，绝对是今日的主题。
　　从在普内科与林若愚不欢而散后，程云鹤回科，却无论是查房、下医嘱、上手术，通通都不称心不如意。跟着他的那个规培医生下医嘱不经大脑，要人踢一脚才走一步；上手术更不用说了，连消毒都做不好。程云鹤耐着性子示范了一边，谁知另一边还是消得糟糕，连肉眼都能看到未被消毒到的留白处。
　　愚蠢但用心，程云鹤忍了；愚蠢又不用心，程云鹤忍不了。看着那男医生一幅吊儿郎当的摸样，在偌大的手术室里，在麻醉医师、护士和其他同组的研究生、本科生的眼皮下，程云鹤指着未消毒处，厉声说道：“这操作需要智商吗！你不认真做就只会浪费大家时间。”
　　可那人脸皮厚得很，想必也自由散漫惯了，竟然阴阳怪气地说道：“程总，我知道我不如林医生。”
　　像被踩到尾巴，撮到痛处，程云鹤瞬间爆发了，怒吼道：“就你也配跟他比！”手术室内寂静无声，没有人敢发出动静。程云鹤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勉强控制住情绪，继续说道：“行吧，今天当我放你假，明天你换个组，我不带了。”
　　于是，研究生充当一助，手术开始。其实只不过是回归到以前没有林若愚的日子罢了，亲自操刀依旧，掌控术程依旧，总的来说确实手术耗时变长了一点，口舌花多了一点，但落寞之情为何如此浓烈，无法散去，就像远在他乡独看日暮西山般，甚至更悲凉。

　　下午在东区门诊出诊，想着林若愚就在同一栋的二楼，要不要下班时过去堵人。“你不回去，我过来”，这话冲口而出，现在仔细一想实在不妥。流言蜚语已经满天飞了，林若愚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事而生气，自己要是再频频出现在普内，像坐实流言，反而会更加激怒他，后果不堪想象。
　　病人陆陆续续来得紧凑，容不了程云鹤半点分神。五点的时候，徐健雄带一个鸡仔*来咨询。那鸡仔没有挂号，非常纠结又不信任人，问题反复问个不停。看在老徐面上，程云鹤语气良好地一一回答了。过程中，两个病人敲门，看到有人在诊室又乖乖退出去。最后还是徐健雄不好意思，带鸡仔出去，并对程云鹤说，晚上那餐他包。
　　这晚弄得有点超时了，收拾好，关灯，开门。果然，徐健雄已经等在外头，迎面便说：“兄弟，辛苦你了，确实不好意思。”
　　锁好门，程云鹤摆摆手说道：“什么来头啊那人？”
　　“不就是XX领导的老婆的什么舞蹈老师。”
　　“就你人脉广。”说着已经走到电梯口，按下下降键。
　　“我这不是生活所迫吗？”
　　电梯到了，两人进去。一楼的按键亮着灯，二楼的没亮，程云鹤犹豫着按还是不按，想象着林若愚会不会在二楼的电梯外等候然后也走进来，又觉得在二楼不如直接走楼梯比较快。“叮”一声，电梯已经到达一楼，二楼不作停留。
　　“走吧，别心不在焉。还是老地方？”
　　“……你之前不是说那里人多口杂吗？”
　　“老弟，需要谈心对吧？行，哥带你去个安静的地方。”
　　程云鹤苦闷至极，不是谈心是心淡，说道：“谈不谈，就要看你有没有出卖我。”
　　只见徐健雄马上窝火，说道：“喂，什么意思？你不要冤枉我！我虽然平时看着嘛，是有那么点大嘴巴，但绝不会拿你的终身大事开玩笑。”
　　“暂且信着，到了再说。”程云鹤按按太阳穴，叹道：“头痛到爆。”

　　当晚，程云鹤在徐健雄口中知道了两件事：第一，在ICU时，林若愚看到对唱视频没有任何异常反应；第二，回心胸外科后，林若愚发现程云鹤不在科室反而撕烂了病历纸。仅仅是事实，纯粹知道而已。
　　此外，徐健雄还说了两个观点：第一，要习惯输，在情爱中受挫在所难免；第二，适当卖惨，表现出脆弱的一面可能缔造出恋爱契机。程云鹤记得清楚，徐健雄的原话是：“可怜，可爱，不是放在一起吗？怜爱、恋爱，发音多相似啊！你想想，他一男的，有才有貌，贸贸然喜欢你这么个强势的男人干嘛？除非真是弯的，弯得彻底那种。”
　　弯不弯，程云鹤不确定，但他能确定林若愚真的太狠。当第二天上班，在自己的桌面上看到那张写满留言的A4纸和A4纸下好几叠整理好的病历，这分明是决绝，是无声的反抗。“不可能的”，林若愚的话瞬间在脑海轰炸，炸得程云鹤挫败感无以复加。
　　而当看到徐健雄发来的普内科值班表时，程云鹤意识到情况比想象中还差。自己近水楼台的位置被迫让给了石真，难道白白看着别人先得月？像是大石压胸，愤懑非常，要破石解闷，可远远不止，硬是撕开胸脯，坦露心迹。这就很惨，很脆弱，却斯人不知。
　　大男人的尊严在暗暗作祟，还是第一次，在这段关系里，程云鹤想要逃开。什么怕再激怒林若愚，怕流言止不住，占有欲上来时怎么就不怕，他现在才知道这通通是胡扯，只不过是自己不愿意面对失败，不习惯忍受卑微罢了。逃跑比立即处刑的好，起码还能苟活残存一段时间。

　　就在这时候，省中一年一度的秋游恰如其分地来了。每年都会举行科室之间的趣味竞技，这次是U型管运球比赛。作为工会小组长的护士曹晓纯依旧充当队长，照例邀请程云鹤加入参赛队伍。而这次的队伍里，有了往年没有的人，林若愚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名单里。
　　不知是因为奖品变丰富，还是因为林若愚参赛，队长很积极，把首次全体练习的时间定得比其他科室都要早。程云鹤提前到了约定练习的地点，却没有现身，在一旁忐忑着。四天了，离他最后一次见林若愚。可过了集合时间，林若愚的影都没看到。不会跟自己一样也在暗中观察吧？东张西望一番，怎么可能，程云鹤自嘲地冷笑一声，走了出去。
　　曹晓纯一见到他来，便上前抱怨道：“程总，您说离谱不离谱！普内把林医生扣住了，不愿放回给我们，硬是说按所轮科室分组。都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听说这样的。”
　　程云鹤马上往悲观方向想，第一个反应就是林若愚不想来，不想见面。于是他试探道：“这话是林若愚自己说的吗？”
　　“是啊。他第一次参加不懂嘛，就刚才还打电话来问我是怎么分组的。绝对是普内坑他。”
　　“算了，不管他。”程云鹤绝望到麻木，淡淡地叹道：“我们自己先练吧，看看有什么技巧。”
　　众人停顿了半秒，突然围着他纷纷抗议：“怎么能算”、“林医生不来，我也不来”、“普内就肆着李院在每年都挑好的，也不知羞”、“我们心胸外现在是胸痛中心一员，红人了红人，怎么能忍气吞声”。几个护士说得眼睛泛红，小拳头握得紧紧的。
　　程云鹤双手交叉胸前，说道：“冷静、冷静啊各位。这个跟我说没用，小纯，你是队长，你负责把人带回来！”
　　“程总，您开我玩笑。我就一个小小人物，哪敢去抢人！”
　　许道恒顺着话头说道：“自然是要程总这分量级的去，您之前带的小林，主要是跟急诊、普内的关系深，他们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其他人齐声附和着。无计可施，退无可退，程云鹤也有处于这种局面的时刻，只能对着坑跳了下去，硬着头皮前往普内科。

　　从东区侧面的楼梯上去，程云鹤在楼道里遇到了下班的普内主任医师庄秀兰。
　　没等程云鹤打招呼，庄秀兰便饶有兴致地说道：“程总，可终于盼到你来了。”
　　程云鹤一听便知道这坑是个巨坑，深不见底的，故作惊讶地说：“秀兰姐，您这什么意思？我可听不懂。”
　　“你就装！老洪把小林放我这，说要防着你来抓人。可惜啊我左等右等，想看你有什么花招，但你就是不来。”
　　“秀兰姐，您不要告诉我，你们是想看我才把林若愚给扣下来的。”
　　庄秀兰笑得开怀，说道：“哈哈，看你这死鬼自大得！是李院说你很在意小林，所以我们就用这个试试呗。我赌你肯定会来，看吧，赢了一顿饭。”
　　程云鹤已经无力在坑里挣扎了，但有一件事他要确认：“林若愚知道你们玩这出吗？”
　　“当然不知道。小林他纯得很，被告知按轮科分组后，样子纠结得很。不说了，你赶紧上去接他。”庄秀兰拍拍程云鹤肩膀，走了下楼。
　　其实这个消息总比之前设想的林若愚不愿意见他要好多了。然而，转念一想，在普内这班大魔头的包围下，很纯很纯又讨好型人格的妖孽生存得是有多水深火热！程云鹤虽然想过逃，可这一刻还是选择鼓起勇气，深入敌阵把妖孽解救出来。
　　打开医生办公室的门，明明到了下班时间，主任和两个大佬都坐在里面，程云鹤就知道这班人绝对是来看戏的。林若愚也望了过来，眉头紧皱，皱得程云鹤又想逃了，想把门关上，抽身而退，自己都狠自己没出息。
　　洪飞主任及时招手说道：“阿鹤，来，赶紧来！”
　　“洪主任好，匡主任、黄主任好，大家好。”程云鹤只能踱步过去，装作不知道大魔头之间的赌约，表明来意道：“那个，我们队队长派我来跟普内的各位商量我们科林医生秋游分组的问题。”
　　匡诚家主任医师率先开口道：“我说程云鹤，你们那小丫头队长叫你来你就来啊？还空手来？太令人失望了吧！”
　　黄腾主任医师接着道：“就是，起码请吃饭。”
　　程云鹤一看就知道这两位赌输了，边点头边毫不客气地坐下，说道：“是，是。等林医生回归我们组，得了奖，请，绝对请。”
　　“你这便宜白占啊！”“那请两顿，抢到人一顿，赢了加一顿，大餐啊！”匡、黄两人一人一句地说。
　　这时洪主任笑着拍板：“你俩就别把自己那餐转嫁到他头上了。行，我们普内胜在人多，林医生，你回心胸外那组，跟程总去练习吧。”
　　“谢谢，谢谢主任。”程云鹤赶紧道谢，向林若愚使个眼色，说道：“林医生赶紧收拾，队长都等疯了。”
　　待林若愚道别后走出办公室，那班大魔头便暴露本性地哄堂大笑，不管在场的值班医生和学生们的侧目。
　　程云鹤摇头说道：“至于吗你们？玩性这么大。”
　　“你们科多少年没新人了，你眼角高你知道吗？”黄主任说道，“现在难得有一个，李院还说你上心得很，哎呀，我是好奇得不得了。”
　　“一开始是不信的，现在看你来是不得不信了。”匡主任说道。
　　程云鹤连忙解释道：“我是跟李院说过他有实力，值得好好栽培。你们这样是难为他。”
　　“谁难为他了？他在普内被保护得好好的，远离你魔掌。”洪主任说道：“不过说真的，小林确实是有实力。手术我虽然看不到，但内科水平，比起一些内科规培两三年的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们科这次是要好好抓住。”
　　最后这句话，确实警醒着程云鹤，“好好抓住”，是的。可是，也有句话说“真爱，就要学会放手。”

　　*鸡仔：医院俚语。代指熟客、关系户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