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九月长安》赵家木卯

5、情书

　　何长安回到家刚放下书包，想起何爸爸让他去沈梨家借把老虎钳来修水管。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沈梨，拍她的肩:“阿梨。”
　　沈梨侧过头看他:“你怎么跟上来了？”
　　“我来借样东西。”眼神灿烂。
　　“借什么？”
　　“老虎钳。”
　　“……没有。”
　　何长安挑眉看她:“真的没有？”
　　“没有啊。你借老虎钳做什么？”
　　“拔牙。”
　　“……”
　　闹了个大乌龙的沈梨以为何长安是要用老虎钳给自己拔牙，想着外婆才不会用老虎钳这么血腥的东西，一咬牙就告诉外婆她的牙齿松了。何长安笑得啊，牙齿上几个洞好像也在张牙舞爪。沈梨呢，一边恨恨地盯着他的背影，一边盘算要不要告他的状。可是……这也不能怪他啊……正走神呢，嘴里一甜，是外婆把牙齿拔下来了，血流进了嘴里。
　　骗子……何长安……你才用老虎钳拔牙……你才血流了一地……沈梨倒是决定好再也不理何长安，但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啊。第二天何长安给了她一条小手链，歪歪扭扭，也好意思说是何妈妈教他编的。七八岁的小姑娘，最爱的就是这些花花绿绿的小物件儿，沈梨被何长安的手链迷得不行，生气什么的早忘了，笑眯了一双眼让他给她戴上。
　　“哥，你这手链儿太长了……要不戴脖子上吧。”
　　“戴脖子上？”
　　“对啊，它都和项链儿一样长了。”
　　“但是你不觉得戴你脖子上会和狗链子一样吗？”
　　沈梨盯着那手链看半天，脑子里面大概勾勒一下把那手链当项链戴的自己，还是决定戴手上。
　　“这样，多绕几圈不就行了？”何长安低着眉眼认认真真地系着结，“我编的链子这么长，说不定你会戴上一辈子呢。”
　　结果她当真是老老实实地戴了一辈子，被他结结实实地困了一辈子。
　　时间在那个砖瓦都沾着桃花香的小镇子里慢悠悠地走，走着走着，沈梨就收到了第一封情书。
　　一封来自六年级所谓师兄的情书。那时候沈梨五年级，一米五的个子在十一岁的年纪里算是挺高的了，当然是在梨镇的范围内。常年及肩的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齐眉的刘海。眉毛不是江南柔媚的柳叶眉，是秦淮以北最好看的远山眉。眼睛大大的黑白分明，比成熟时候的紫葡萄要好看。鼻梁挺高，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
　　可是何长安总是说她丑，说她长得像外婆院子里的梨树。
　　那梨树怎么了？长得多好啊，结的梨多甜啊，他有什么可嫌弃的？
　　那师兄把情书递给她的时候是放学，她打扫完清洁区正提着扫把回教室。师兄在教室门口等着她，见她来了把一盒口香糖塞她校服兜里，说他是六几班的谁谁谁，一溜烟儿就跑下楼去了。
　　沈梨站在门口懵半天才把扫把放回教室。
　　背上书包离开，把兜里的糖摸出来，笑得合不拢嘴。一直听何长安说他们班女生如何如何喜欢他讨好他，总算也有人送自己东西了。
　　虽然只是一盒口香糖吧，也够她炫耀一个星期了，哈哈哈。
　　校门口的何长安等得不耐烦，转过身就要回学校去把她拎出来，一回头就看见她笑眯了眼，隔老远就跑向他。
　　“哥，给你。”
　　何长安接过糖，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还算你有良心。”撕开纸，发现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狐疑地瞅了一眼乐呵呵的她，然后低头看。
　　脸色越看越黑。
　　最后，停下来，声音沉得像梨镇小河初冬的水:“糖哪来的？”
　　“男生送的啊，长得可好看的一个男生。让你说我丑，你看，有男生送礼物给我吧。”说完还得意扬扬地要看向他，被他凶巴巴的眼神吓回去，脚步加快，“你别瞪我，有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你送你东西我都没说什么呢，我才收了盒口香糖你就嫉妒了，真的是，一个男生怎么能这么小心眼呢。”
　　“他给你的情书，你看了吗？”
　　“没给情书啊。”停下来等他，“就给了盒口香糖。”
　　“那这是什么？”何长安扬了扬手里的糖纸。他是背着光的，整个人像是被罩着一层阴影，轮廓都很模糊，沈梨却觉得那时候他的五官漂亮得不像话。
　　目光移向那糖纸，好像确实是写了什么……伸手去抢，那时的何长安只和她一样高，可是他打篮球，手长啊，他举得高高的，她够不着。抢了她的情书，本该生气的是她吧，他却气呼呼地不等她，加快速度大步走了。
　　沈梨看着他背影嘟嘟囔囔，十分嫌弃。
　　刚走两步，肩膀就被狠狠地往下拽，然后雌雄莫辨的声音就传来:“沈小梨，你哥不要你啦？”
　　“别闹，烦着呢。”沈梨没好气拨开这只手。
　　“宁鸣，你看你看，铁定是被她哥给欺负了，就只敢对着我们凶。”
　　小寸头标标准准的男生瞪了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一眼:“孟尔雅！”温柔下来语气:“小梨，你和你哥吵架了？”
　　其实也怪不得孟尔雅那么说。何长安上学以来，一直拉着沈梨和他一起走。这几年来吵过几次架吧，沈梨赌气和他们一起回家，第二天又巴巴地跟着何长安了。
　　沈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前几次吵架吧，怪我，我使小性子，可是今天是我哥他生气了。”停下来对着宁鸣，“你说说你们男生怎么能这么小气呢？我不就收了人家一封情书吗，何长安他至于生气丢下我一个人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宁鸣啊宁鸣，你也有被沈梨指着鼻子骂的一天啊！哈哈哈哈哈哈！”孟尔雅捂着肚子笑得停不下来。宁鸣平时总说她像个男孩子一样，一点不如沈梨温柔，这下被她指着骂，可不笑死她啦。
　　宁鸣走过去把孟尔雅推开:“……你当真是辜负了尔雅这个温文尔雅的好名字。”
　　“你说你的名字来自于什么来着？”孟尔雅装作深思的样子，“啊，想起来了！宁鸣而死，不默而生，你也未必对得起这个名字吧。”
　　“孟尔雅！”
　　“在。”
　　沈梨:“……”我烦着呢，你们当我死的吗？！
　　“好了别吵了，我哥刚把我气得不行，你们俩又来气我是吧。”
　　“哼！”
　　“哼！”
　　两人各走一边，孟尔雅收起嬉皮笑脸，问她:“你刚刚说收了情书，谁写的？”
　　“叫苏什么来着，六年级的。”
　　宁鸣:“被你哥看见了？”
　　“不是，我自己给他的……我没看到情书，那就是盒口香糖，谁知道他把内容写在糖纸上了，我哥刚一拆开就看到了。”
　　宁鸣:“……”
　　孟尔雅:“所以你这是自食恶果了？”
　　沈梨:“……重点不是这个！我哥是常常收到女孩子送的礼物啊情书啊什么的，他都会把吃的分给我的，但是我都乐呵呵地就吃了啊。我才是头一次，头一次收到男生送的东西就给他了，他还生气！他生气！”
　　太阳还挂在天边，阳光是亮黄色。六点钟的时间，三个人不说话走在回家路上。
　　“沈小梨，”孟尔雅突然开口，“你哥不会是想告诉你外婆好邀功吧？”
　　沈梨立刻否定:“不可能，我哥不可能是这样的。”
　　宁鸣幸灾乐祸:“小人之心。”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为什么？”孟尔雅瞪着他。
　　宁鸣不回答她的话，捡起颗石子往前丢:“小梨啊，我觉得吧，还是你哥嫌弃你。”
　　沈梨:“……”
　　孟尔雅:“……”
　　两记眼刀杀向他。
　　“别瞪啊，我说的可是大实话。你看，你哥总是考第一，成绩那么好，收点小礼物小情书甚至谈点小恋爱没啥影响，可是你就不一样了。你……咳咳，也不算差，可是没你哥那么好吧。他还不是怕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影响你这本来就不怎么样的学习？”
　　沈梨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倒没往这方面想:“是吗？”
　　宁鸣继续一本正经:“是啊，你成绩又不好还整天想这些情情爱爱的，你哥能不生气吗？”
　　“宁鸣你想死吗？你才整天想这些情情爱爱的！”沈梨还没说话，孟尔雅就先把宁鸣堵回去。
　　“小梨没想，她哥哥误会了啊。”
　　“对对对，宁鸣说得对，我哥肯定是恨铁不成钢，我要去洗刷冤情！”说完就要跑。
　　孟尔雅拉住她:“所以你这是要去哄你的宝贝哥哥了？”
　　“哄？谁哄他啊。我要赶在他告诉外婆之前截住他，否则外婆还不扒了我的皮！”
　　宁鸣:“……”
　　孟尔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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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梨没有直接回家，一口气跑到何长安的家里那口缸的旁边，拿起木瓢咕噜咕噜直往肚子里灌水。
　　何长安听到动静，从房里出来就看到她一手叉着腰正像渴死鬼一样灌水。她的脸红得不正常，刘海面条一样粘在额头上，还有豆大的汗珠从额角顺着侧脸流下。
　　一把夺过她的瓢:“刚跑回来热成这样就喝水，你不要命了？”
　　沈梨只是笑:“哥。”
　　何长安眯了眼看她，呼吸那么急促，是从学校直接跑到这里来吗？
　　“有狗追着你咬吗？跑累成这个鬼样子。”
　　“没有啊，我……我……哥……”
　　皱眉:“说不清楚，就先别说了。”
　　搬一张凳子，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他站着，居高临下地看她。
　　“哥，你别这么看着我，我……瘆得慌……”垂下头，温顺着眉眼，十指不停相互触动。
　　“想说什么，说吧。”肯定是那糖纸情书的事。他也不知道怎么就给她收了，反正看她收情书就是不高兴。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沈梨站起来，又被他按下去坐着。“哥……我错了……”
　　“嗯，错哪儿了？”
　　“我不该收人家情书的。”
　　“以后还收不收了？”
　　“不收了不收了。”为表真诚，眼睛看着他，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的。
　　何长安却笑了:“还是收下吧。”
　　“啊？”
　　“把这些情书收下，都搁我这儿放着。万一你以后实在没人要了，就在这些情书里选个字儿写的好的嫁了吧。”
　　沈梨:“……”
　　“怎么，不行吗？”
　　“……”
　　“媳妇儿，今晚这鱼怎么吃？”“问问长安吧。”“我想喝鲫鱼汤。”“合着你刚刚不是真的问我啊？”“哎呀人家随便问一下意思意思啦。”
　　“……你自己去和长安说吧。”
　　何爸爸何妈妈的声音越来越近，沈梨像做了坏事一样心砰砰砰砰跳得越来越快。
　　“行行行，以后都给你都给你。”
　　说完风一样站起来就要走，何长安拉住她校服的袖子:“不看一下你那个师兄给你写了什么吗？”
　　拼命挣脱:“不看了不看了。”
　　“长安，又在欺负小梨！”何妈妈一声呵斥，长安放开手，沈梨说了声叔好婶好匆匆忙忙就要走，被何妈妈叫住。
　　“小梨等等，”把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放她手里，“拿稳了，让外婆给你做顿好吃的。”
　　沈梨瞅一眼，是条鱼，在塑料袋的小天地里正游得欢。“婶儿，这鱼你们自己吃吧，这么大老远提回家怎么给我和外婆了呢。”
　　“傻孩子，我们还有一条的。你叫我一声婶叫了几年，这几年也是被长安这混小子给欺负的，快把这鱼拿回去让外婆做给你好好补一下，这个子，以后一定会长很高。”
　　何长安不咸不淡地插嘴:“你就拿回去吧，顺便补补脑子。”
　　何妈妈:“臭小子，回你房间去。”
　　何爸爸忍不住笑，儿子把他的毒舌遗传的……淋漓尽致。
　　沈梨:“……谢谢叔谢谢婶儿，那我就先回家了。”风一样就跑出去了。
　　何妈妈在后面喊:“跑慢点儿，小心鱼！”
　　“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