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之吻》氦

2、II

　　据说人临死前会看到一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物，甚至能够听到它们的低声呢喃。这些生物被人们称为接引者，接引人们去往那无人知晓地点的天堂。
　　当最后一丝氧气被挤压出肺泡，从鼻腔溢出时，她这样想到。
　　因为她看到了绝美的景象——浅色的鳞片在光线的折射下带上了几缕浓郁的紫色，显得诡谲又美丽，而缀着这样鳞片的鱼尾远超出了正常海鱼应有的大小，就连形状也更接近海蛇。
　　视线再向上，鱼尾所连接的，却是人类的上半身。
　　视野逐渐模糊不清起来，她拼命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那个奇妙生物的脸，哪怕海水的侵蚀让她的眼睛红肿无比，也丝毫不在意。
　　然而这都是无用功。
　　骤然袭来的黑暗揭示着她生命力的燃尽，就算再不甘心又能如何？人类并没有起死回生的本领啊。
　　一段话在她逐渐泯灭的意识中响起——
　　“传说啊，大海中是存在着我们人族所无法窥探的种族的。
　　“在很久很久之前，我们村子里曾经有人落海。或许是命不该绝吧，原本人们认定必死无疑的人在几天之后被发现躺在海边，呼吸心跳都十分正常，看不出一丝异常。
　　“但就是这份正常才让人觉得奇怪。大家都很纳闷，问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可是他什么都不肯说，嘴严得很。而且每当有人提到他坠海的那一段经历，他就脸色煞白，喝止别人，让他们闭嘴，一副十分忌讳的样子。
　　“还是他妻子有一次在他熟睡的时候听到他在小声说什么‘鲛人’‘救命’，憋不住传播了出去，大家才有了些零零碎碎的猜测。这些稀奇古怪的猜测在村子里传来传去的，编得越来越离谱。而那个落海的人，却在不久后失踪了。
　　“可惜这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权当作海神的显灵吧……”
　　声音逐渐远去，她无意识地向前伸出一只手，喃喃道：“鲛人……救命……”
　　她不想死，不想现在就死。
　　所以，请求您，仁慈的海神，让她活下来吧，哪怕是做您最卑微的奴仆也好。
　　——她想活着。
　　再醒来时已经到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地方了——她身周环绕着墨绿色的海藻，将她包裹在一团不可感知的黑暗之内。在这片黑暗之中，没有任何的声音，寂静得仿佛所有生物都已死绝。
　　但这显然不是天堂，亦或是地狱。
　　她仍然停留在海洋之中。
　　是让我做一只水鬼吗？她自嘲地笑笑，呼吸自如地吐出一串泡泡，看着它们在她面前的海水中升起、破裂，就像是她的希望一般，脆弱得可笑。
　　正自怨自艾着，海藻就被人从外大力分开，落下零星的绿色碎片。她警惕地盯着那道裂开的口子，看着光线从那里渗入这片黑暗之中，看着那条裂缝逐渐扩大，直到大到可以容许她的进出。
　　她没有贸然向前走，反而退到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是谁？谁破开了这些海藻？又是谁？想要找到她？
　　她的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请您出来吧，我并没有任何恶意。是海神大人派我将您从祭典上迎接下来的。”
　　海神大人……吗？
　　她有片刻的迟疑，动了动僵硬手脚，似乎有离开的意向。但她很快醒过神来，继续后退：没有人能够证明这件事的真实性，她又怎样相信呢？更何况她此时已经变成了水鬼，与活着时的她完全没有关系了。
　　外面的声音停了很久，久到她以为他已经离开了，才继续下去：“……您是担心我是个骗子吗？其实没有必要。您并没有死，能够在水中自如地呼吸也是因为我给您喂了鲛泪（注１）。您大可不必担心。”
　　她没有死？是因为她被喂了鲛泪？狂喜之下压抑着疑惑，她不敢去相信他说的话，但又忍不住去幻想。
　　他所说的实在太美妙，就算只为了验证这句话的真实性，她也会冒着危险出去的，更何况他那般信誓旦旦，暂且信他几分，又何妨？
　　大不了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
　　迈出第一步以后，接下来的动作就容易许多了。她几乎是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生物——这不是她刚才惊鸿一瞥所见的人身鱼尾的鲛人吗？！
　　原来传说并不仅仅是传说，鲛人是真实存在的！
　　赞美海神！感谢海神听到她的祈祷，愿意派遣他的使者来拯救她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类！
　　“您是海神大人的新娘，身份尊贵，让您暂时待在这么一个地方完全是迫不得已，希望您不会觉得我这样无礼的安排折辱了您。
　　“因为我不合理的安排，使您的妆容不再完整了。为了海神的荣誉，您最好收拾收拾自己，方便接下来和我一起去往海神殿。”鲛人笑着对她说。
　　她骤然沉默了：祭祀仪式赋予她的身份居然是被海神所承认的，这也就是说，在她入海那一刻，她的婚礼就已经开始了吗？而她被救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她的身体从心开始一点一点直至凉透。
　　恐怕在她之前，海神已经有过无数个“新娘”了吧。她们最终的下场，可不一定很好。
　　不然，为什么海神需要一个又一个八抬大轿嫁进门的“新娘”呢？
　　多亏了她总是习惯用最大的恶意揣度别人，才不至于因为能嫁给海神而感到欣喜——也许海神是只大章鱼也说不定呢。
　　想到了这个，她有些恶意地笑了笑，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章鱼海神的画面了。
　　——还真不是一般的带感呢。
　　利索地收拾好自己，她昂首挺胸，跟着鲛人向前游动着。
　　不得不承认，海景实在是引人入胜。她一路上猛瞧着不重样的景致，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发出乡巴佬一样的惊呼声，而鲛人已在不知不觉间带领她来到了一栋巨大的建筑之前——
　　巨大是真的巨大，光是门就有十个她那么高，或许能够容纳海中最庞大的生物进出（也许这门真的是按照那个尺寸建造也说不定）。镶金嵌玉的柱子支撑起了画栋，金碧辉煌的大厅干净得仿佛正随时恭候着来宾，真真一派仙境般的景色，其繁华程度足够甩上京的都城十条街不止。
　　她被这恢弘的景象惊得倒抽一口气，没见识地大呼小叫了声，引来鲛人不怎么满意的皱眉。被人这样看着，她只得悻悻地道了声歉。心内腹诽着：这景象任谁来看都会惊讶成她那个样子吧，称这建筑为鬼斧神工都不为过。更何况她原本的身份……
　　——只是一个平民罢了，弃儿的出身也为她如此没有见识担上了点责任。
　　不过也是，如果不是弃儿，这献祭又怎么会派到她的头上？没有一个正常人家会愿意将自己的孩子拿去送死的。
　　回过神来，她赶紧划动四肢，追上前面那个正在往殿内走的鲛人。
　　不管以前怎样，她既然躲过了这个死劫，就要对她的新生负责，忘记从前一切不快的烦恼。那些好的或不好的记忆，她都要对他们说再见了！
　　＊注１：鲛泪为鲛人之泪，服下它的人能够在水里自由呼吸。也有着止血清火的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