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手札》林小左

4、若茉莉依旧

　　“郡主，那状元又来过了。”梳妆时，婢女递过一只木刻的小兔子，南茉任由下人们为她插上沉重的步摇，接过木兔。
　　那木兔大约有婴儿拳头那么大，右脚下踩着一棵小草。
　　南茉轻叹一口气，把它装进木盒，那里面也有五个同样的木兔，无一例外的，每个木兔的右脚下，都踩着一棵小草。
　　南茉知道他的意思。
　　六岁那年，南茉第一次见到他，那时候南茉还小，总是喜欢去找大哥玩，而大哥总是嫌他太吵，那天，就把刚刚派来的小书童叫过来陪她，那个小书童就是他，名为江若。
　　那时的江若也才十岁，刚进府，本来想着签了活契当书童，可以一边赚钱，又能学着字，谁知道这么快就成了南家嫡小姐的专属玩伴。
　　但江若真的对南茉很好，他会教她习字，给她用草编小兔子，每次都朝她暖暖的笑。他笑起来的时候，真的一点都不像一个书童，倒像是一个玉树临风的小公子。
　　南茉去大哥的院子去的更勤快了，只不过现在是去找江若罢了。
　　但南茉毕竟才六岁。
　　那天，他又对她笑，她也笑，她说:“若哥哥，你这么好看，我以后不嫁给大哥，嫁给你好不好？”
　　她记得，他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又勉强的扯出一抹笑，说:“小姐，这种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当时的她不明所以，却还是点了点头。
　　但她也再没有了说这种话的机会。
　　现在想想，倒是自己害了他。
　　一晃十年，他竟然以状元的身份又回到她的身边。可是若哥哥，已经晚了啊。她已经和容郡王定亲，一个月后，就是成亲的日子。
　　南茉合上木盒的盖子。
　　“郡主，夫人来了。”婢女的声音刚落，母亲就走了进来，对着南茉行了一礼。十岁那年，南茉就成了太后的干女儿，被封为和硕郡主，连母亲见她，都要行礼。这便是皇权，即使当今圣上年龄比她的父亲都要大，她也只能称之为皇兄。
　　这个封号，本来就是为了让她顺利的嫁给容郡王而已。
　　“茉儿早就说过，在家里，母亲是不必行礼的。”南茉虽是这么说，却没有一点要扶的意思。
　　“礼数不能免。”母亲走到南茉身后，为她插上最后一支玉簪，“今年的状元郎你可见过了？”
　　“没有，只是听下人们说，是个俊俏的书生。”南茉垂眼回道。
　　“确实是俊俏，只是太过瘦弱，像是能被风吹跑似的。哪比得上容郡王......”
　　“母亲。”南茉轻声唤道。
　　“罢了，我不说了，再说下去，茉儿该害羞了 。”
　　......
　　南茉目送母亲离开后，还是一直看着门口。
　　母亲也认出了江若吧，不过也是，毕竟是她把人送走的。
　　上天总是喜欢开玩笑，离南茉成亲的日子还有七天，新状元是“夭折”的四皇子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南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些失神，曾经的若哥哥，竟是成了自己的侄儿。
　　“郡主，这是宫里下的请柬，让您参加四皇子的接风宴。”婢女的话让南茉回过神。
　　“知道了。”
　　宫宴总是无聊的歌舞和众人的奉承，几杯薄酒下肚，南茉竟是有了些许醉意。与婢女说了一声，就独自出去了。
　　被外面的冷风一吹，南茉也清醒了许多，只是不愿意再回到宴会上，就去了御花园 。
　　“小姐？”这一声小姐，叫的南茉差点流出了泪。转过身，江若正站在不远处。
　　“本宫是太后亲封的和硕郡主，四皇子还是唤我一声姑姑比较好。”
　　花园里光线太暗，南茉看见他向她微微福了福身，道:“是由政失礼了。”
　　由政应该是四皇子的本名吧。
　　借着昏暗的灯光，她能看到他脸上的笑，温暖，却疏远。南茉的鼻子更酸了。
　　“这外面还是有些冷，本宫先走了。”
　　在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南茉听到他说:“‘茉莉似雪樱似霞，粉黛未施最韶华。’ 姑姑以为，此诗如何？”
　　南茉停住，半晌才道:“甚好。”
　　她逃也似的离开，江若站在原处，像是被花草吸引了注意，连头都没有抬。
　　那是十年前，十岁的他为她作的诗，只有这两句。而现在的她，浓妆艳抹，满头的珠宝，粉黛未施的年华，早已不复存在。
　　早在母亲将他赶走时，她便没有韶华了。
　　她还是被八抬大轿抬进了容郡王府，他坐在尊贵的一桌，脸上仍是带着笑。
　　南茉大概是在拜堂的时候倒下的吧，盖头飘落在地上，她准确无误地看向他，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他的一张脸惨白，手足无措。
　　“别过来。”她无声地制止了要冲过来的他。
　　南茉的丧事办完后，她的大哥南枫抱着一个木盒去了四皇子府上。
　　江若的房间里满是酒气，他躺在地上，身边净是酒坛。
　　“你还是看看吧。”
　　江若打开木盒，里面是木刻的兔子，还有一个草编的。
　　一封信落在地上。
　　“若哥哥，由政这个名字太刻板了。
　　若哥哥，我把你的诗补好了
　　‘茉莉似雪樱似霞，
　　粉黛未施最韶华。
　　天真烂漫少女时，
　　只为你做茉莉花。’ ”
　　他忽然记起，成亲那天，她是未曾化妆的。
　　几天后，四皇子自请离宫，削发为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