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有病的人》埋底儿

4、第 4 章

　　阮若又一次在教室外徘徊。桐枝镇总共也没有多大，阮若在学生里算是住得比较远的，要走二十分钟的路，先经过一个陡坡，再经过一个缓坡，接着是一整条平直的路通往学校。她今天从坡上一鼓作气地跑下来，一路跑到了学校，还是迟到了。
　　阮若鼓起勇气去推门，中途又缩回来。她偷偷从门缝里往里面看，班主任背对着讲台写板书，同学们个个埋头看书，几个东张西望几个昏昏欲睡，容姣姣就是前者之一。她看见阮若躲在门后面，就对她勾勾手指示意她快点进来，阮若一脸忐忑地摇摇头，她就笑了笑转回去了。
　　阮若左右踱步，拼命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却越来越紧张。她垂头丧气地走到楼梯上坐下来，想着算了还是等到下课铃响了再进去吧。这时一个人从一楼走上来，毫不停顿地踩过她旁边的台阶，推开教室门，旁若无人地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坐下，好像他从来就坐在那里似的。
　　。阮若顾不上好奇和惊讶，赶紧尾随着他进去，低头躲过周围的目光回到座位上。
　　班主任继续讲课，直到下课才介绍这是从市里来的转学生祁寒。“虽然你名字叫寒，也不用特意在冬天转学。不过你运气很好，下周就是期中考试。”同学们哄堂大笑。
　　祁寒坐在原位对全场好奇的目光摆了摆手当作打招呼，同学们已经一拥而上把他淹没了，容姣姣是离他最近的一个。大家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人声如沸，热闹得像个菜市场。
　　容姣姣眉飞色舞地走回来，阮若不解地问她：“程秀秀来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有这么热情友好？”
　　容姣姣立刻摆手作无辜状：“我可没有欺负过她啊……顶多，顶多就是袖手旁观而已。”
　　阮若又产生新的疑问：“既然你当初没有帮程秀秀，那之前为什么要帮我？”
　　“钱啊，那可是钱啊！五毛钱可以买一袋豆浆呢。”容姣姣立刻两眼发光地比了个二，又用只有阮若能听见的声音说，“她是惯偷，家里都不管的。再说她那么矮，肯定打不过我。欺负程秀秀的可是一群女生啊，我可没那么英勇。也就是你敢在虎口救人了。”
　　“我才没有救到她。”
　　“最最重要的是，祁寒他帅啊！你跟着他进来的，没看见他多帅啊！其他男生简直就是扫地扫出来的。唉，可惜他只在这里借读一学期。”
　　“你小声一点，有男生听见了。”
　　阮若会下意识地忽略周围人的长相，只有看电视的时候才看脸调台。
　　“听见就听见，他们才不敢惹我。”
　　容姣姣这么一说，阮若才意识到，上了五年级女生就开始爱美了，注重自己的外表，也注意别人的长相。五个里有三个披着柔顺的长发，头顶五颜六色的发卡，上课还要用手指勾着耳边的头发绕圈圈。书包上也挂着各种毛绒绒小动物。

　　“同学，借支笔。”阮若循着声音的来处看也不看地递过去。
　　“同学，借张纸。”阮若照着刚才的方向头也不抬地递过去。
　　“同学……”
　　“别烦我！”阮若抓紧时间奋笔疾书。
　　考场随机打乱座位，阮若没注意那个什么都不带的倒霉蛋是谁。
　　她这次考得不是很好。考得好是阮秋来开家长会，考得不好边明就亲自来，聆听班主任的建议意见，必然要让她汲取教训以后改正。
　　边明步子大走得飞快，看见她唯唯诺诺小家子气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给她个教训自己回去上班了。
　　阮若顿在原地，她觉得自己应该回家，但是迈不动脚。
　　她听见有人在唱歌，“当花儿枯萎的时候，当画面定格的时候”。然后她和坐在花台边上编狗尾巴草的转学生对上了视线。
　　“你为什么要叫阮若，你很软弱吗？”祁寒用普通话说出了她的名字。
　　至今老师们都用方言教学，同学之间也用方言聊天。阮若倒是知道自己名字有歧义。她天天看电视，普通话学得不错，经常被语文老师点起来读课文。
　　“算命的说我命里缺草，又是女孩子，男左女右，名字就叫若。”阮秋就是这么告诉她的。
　　“你为什么不跟着你爹姓？”祁寒从书包里翻出一张草稿纸，上面有阮若仿写的家长签名。
　　原来什么都不带的倒霉蛋是他。
　　“不愿意。”
　　“你在这里干嘛？”
　　“我来补借读的手续啊？”
　　“你爹妈不来吗？”
　　“他们说没空。”他把编好的兔子递给阮若，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土，走了。
　　他穿着像从长辈那里偷来的白衬衫，下摆胡乱地塞进牛仔裤里。
　　他好像天生就是这幅样子，手指翻飞，优哉游哉。
　　他走得不急不缓，前面没有家长，后面也没有老师。

　　考完试要改错题上交，阮若负责收。为了节省时间，方便老师批改，作业本都是翻到当天那一页再叠成一摞的。阮若一眼就看见祁寒的本子就写了四行，一行标题，一行设未知数，一行方程，一行方程的解，连答都没有。再看题目：发书，1人7本少2本，1人8本少4人，共几人？
　　阮若第一感觉是陌生，卷子上哪有这道题。她把卷子拿出来对比，发现本来的题目是：新学期开学了，李老师让小明给三年一班的同学们发新课本。如果每个同学发七本，那么就会有一个同学少拿到两本书。如果每个同学发八本，那么就会有四个同学一本书都没有。你知道全班一共有多少个同学吗？请你设一个方程求出答案（未知数为x）。
　　可真够懒的，汉字改成阿拉伯数字，词语换成单字，废话和语气词全删掉。阮若数了一下，原来的题目有103个字，祁寒投机取巧，只有19个字了。这个方法应付罚抄倒是有用。
　　结果班主任特意点名祁寒：“你啊，把小聪明多用在学习上。”

　　阮若一整天都在观察祁寒。她还学不会分开地看待人的五官，评价长相都是第一眼看过去的整体印象。时下小学男生还是板寸头，成天在泥土里打滚。他却顶着一头短短的卷发，比班上所有女生都要白。他还比班上所有的男生都高了半个头，像根竹子似的戳在地上。
　　祁寒不但第一眼看上去就跟镇上的学生不一样。他的周边还有一种奇异的力场，天然地就把他和其他学生隔开。他明明言语温和，有问必答，阮若却觉得他有些不耐烦。他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温和有耐心。
　　因为是借读生，老师们都不太管他，由着他上课发呆睡觉，放学拎包走人。同龄人还在用小镜子反射光线在课堂上捣乱以博得关注的时候的时候，他已经在跟自己玩，一个人下五子棋，一个人折纸，一个人编狗尾巴草。

　　下午上学，阮若大老远就看见祁寒靠在学校的围墙上折纸。
　　那种气定神闲的姿态只有他站得出来。好像天生脊椎就跟别人长得不一样，懒洋洋慢悠悠地撑着他在任何时候都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你不进学校吗？”
　　“没带红领巾，不给进。”
　　“你早上不是还戴着？”
　　“勒得慌，顺手解了。然后就忘了。”
　　“我也没有多余的一条，回去拿吧。”
　　“懒得，把你红领巾借我。”
　　“你要干嘛……别撕啊撕不开的。”阮若从书包里魔术般地变出一把小剪刀。
　　“你连这个都带着？怪不得书包把你压矮了。”
　　祁寒把红领巾竖着剪成了细细的两条勉强混过关。
　　“作为回报，这个给你。”
　　他是怎么一边说话一边折好一条船的，阮若完全没注意到。

　　阮若跟着容姣姣和一群女生跳皮筋，祁寒也举了手跃跃欲试。容姣姣把女生分成两队，阮若和她一队。祁寒作为唯一一个男生，就当个“游儿”，意思是可以在两队之间游来游去，他跳的不计分。跳皮筋的花样繁多，又是单脚，又是唱歌，祁寒招架不住，就改成了规则最简单的跳高。
　　皮筋一开始勒在脚踝上，每跳过一关就拉到更高的位置。在矮处大家都能很轻松地跳过去，拉到腰部就开始困难了。阮若侧身，双脚并拢向后勾起，用力向上蹦到另一边。容姣姣轻盈地像一只兔子，祁寒仗着腿长直接抬腿跨过去。
　　皮筋又升高了一截，阮若比了一下高度觉得跳不过去，祁寒也没到能直立劈叉的地步，两个都弃权。就见容姣姣退后几步助跑，弯下腰以手撑地，翻了个漂亮的跟斗越过了线。她对呆住的阮若眨了一下右眼，露出狡黠的笑意，又对祁寒比了个小拇指向下的手势：“男生，翻啊！”
　　祁寒偷偷给阮若使眼色，然后果真弯腰撑地，双腿轻松地跨了过去。
　　“你耍赖，这不算！阮若连你都帮着他作弊，我不玩了！”容姣姣气呼呼地走了。
　　阮若把按下皮筋的手收回来，高度又回到原来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