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城几度误心期》隐蔽

35、第三十五章

　　七岁的时候，言期成了言心的哥哥。

　　言心家隔壁住了一个穷寡妇，带着一个破孩子。破孩子跟言心差不多大。穷寡妇长得很好看，一直没有再嫁。言心从小爱到穷寡妇家串门，因为穷寡妇家的小破孩儿长得好看。

　　长大后，言心知道隔壁家的穷寡妇叫言颂。言心叫她言颂姨姨。言颂姨姨是言家庄有名的寡妇，因为这寡妇长得特别好看，只是小破孩儿跟寡妇长得不一样，不一样的好看。

　　言心两三岁的时候就是一个小颜控。其他小孩子来找她玩她都不理。偏偏要去找言期。可以言期一点儿都不喜欢他。

　　言心从小就聪明，说话早，脑子赚得灵光，坏得不得了。

　　言心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在土里挖蚯蚓。挖了之后就往言期家里爬。妈妈不忍心只好抱着她去言期家。

　　两岁那一年，言心已经说话说了一年半了。言期还是不会说话。邻居都怀疑言期得了小儿脑瘫。那一日，言颂姨姨正抱着言期在门前玩。言期不爱玩土，家里也没有什么玩具。手里只有一个摇铃，还坏了一半。言期摇啊摇，怎么都摇不响。

　　言心在自家门口挖蚯蚓，她得了蚯蚓之后一下一下得朝言期家门口趔趄。她妈都快抱不住她。后来，她终于趔趄到了言期跟前儿。她把刚刚从土里扒出来的蚯蚓拿给他看。

　　言期厌恶地往后一躲，然后说了一句，“滚。”

　　那个当下，言颂姨姨开心了。小孩子从小不说话，刚一说话就是这么高级的词汇！了不得了不得。

　　言心她妈尴尬了。然后言心很生气地把蚯蚓扔进言期的肚兜里。

　　言期小小年纪好像就懂得男儿有泪不轻弹，于是憋呀憋。可是孩子太害怕蚯蚓了，那蚯蚓在肚兜里爬呀爬。他妈只顾着孩子会说话而高兴呢，也没顾上把蚯蚓拿出来。

　　最后，言期没憋住，哇一声就哭了出来。从此之后，有言心没言期，有言期没言心。

　　言期说话这件事儿一直被邻里街坊传送。说这小孩子不得了。

　　言心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言颂姨姨爱听评书，从小就带言期听评书。那评书里最经常出现的一句话就是，“那壮士大喝一声，‘滚。’”。

　　要是她能好好听评书，她说的第一句话一定比言期的还要高级。她会说选个更难的——“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七岁那一年，言心言期都到了唱上学歌的时候。言期总是记不住歌词，所以记了好久。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
　　小鸟说早早早
　　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
　　我要上学校天天不迟到
　　爱学习爱劳动
　　长大要为人民立功劳”

　　那一年，言期背上了小书包，看到了小鸟，立志上学绝对不迟到。花儿很公平，它不仅对穿绸缎衣服的小孩儿笑，它也会对着这个衣衫褴褛的小破孩儿笑。言期可开心了。因为他终于可以学习他喜欢的古诗和数字。

　　可是那一年，他却没能上学，学习他喜欢的数字和古诗。

　　因为他妈妈把他自己留在了那个会漏雨水的家。孩子前一天晚上把所有的装备都准备好了，第二天却没有人送他上学。他拿着灰粗布做的书包在床边坐着。书包上的补丁跟着言期的小腿荡呀荡。荡到天黑又荡到天亮。

　　邻居家的红奶奶对言期母女俩一直很好，知道他家没钱，会给他们送些吃的。有时候还会给言期做衣服穿。言心跟言期都爱去红奶奶家玩。

　　红奶奶去给言颂姨姨送花糕。那个时候言期已经饿了两天。言期跳下床抱着红奶奶说，“奶奶，我不去上学了。我要妈妈。”

　　妈妈。

　　红奶奶的鼻尖一酸，眼泪淌了满脸。“言期，我们乖乖的言期。奶奶疼你，以后奶奶疼你。”

　　言期摇摇头，“奶奶，我要妈妈。”

　　红奶奶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是抱着言期哭。言期十分懂事，之后再也没有喊过要妈妈。

　　红奶奶牵着言期的小手走出大门，正看到言心在门口玩泥巴。

　　那时言心还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只看到言期和红奶奶脸上的泪。“奶奶，言期哥哥，你看我建的家。”

　　红奶奶说，“言心真乖。以后跟言期哥哥一起建一个家好不好？”

　　言心说，“好啊。我们要建一个大房子。”

　　红奶奶说，“言心，你以后愿意跟言期一起生活吗？”

　　言心看了看言期。那个孩子抿着嘴，低着头，全身僵硬，好像时刻准备着逃跑。

　　言心抓住言期的手，说，“好啊。”

　　言期依旧没有抬头，眼角都是泪。

　　一起生活哪里有那么简单？言期没有户口，言心家本就不算富裕，多供养一个孩子多付一份学费。言爸言妈再善良也不能轻易同意。

　　言心倒地打滚。打两圈不行打三圈，打三圈不行打四圈。脸上的泪和着泥，委屈地哽咽也要让爸妈收养言期。因为小时候她听奶奶讲故事，没有妈妈的孩子会变成野孩子，跟狼住在一起。长大以后会变成比狼还要可怕的人。

　　怎么可以让言期变成野孩子呢？怎么可以让他跟狼住在一起。

　　言心张着嘴哭，泥巴往嘴里跑，“我以后不买玩具了，我会省着用铅笔，省着用橡皮。我不买新衣服，我不买零食。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会乖乖听话。爸妈，我不要言期变成野孩子。”

　　言心她爸说，“行了，你的戏演得太过了。我们也没说不收养言期。”

　　言心一听，高兴地从地上爬起来，把自己身上的泥往她爸腿上蹭，“那你们是答应了？”

　　“没有。”

　　言心顺着她爸的腿又倒在了地上。

　　言心以为自己多撒娇，爸妈就会答应她的请求。她从来不知道她的这个请求对爸妈来说有多沉重。

　　最后，言期变成了言心家的累赘，负担。言爷爷的眼中钉。

　　那一年，他七岁。他不知道是该谢言心还是恨言心。他那么被动又那么悲惨，那么小就被抛弃，那么小就仰人鼻息。

　　他终于可以唱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着小书包。

　　他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