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魂》意本疏狂

6、第 6 章

　　李璇玑走一步，腿就开始渗血，形状凄惨，但是心中有气，强忍着不说。容潜脚程快，往往走一段，就立在前面等他。如此磨磨蹭蹭走出一里地，问道，“山下的空气如何？”
　　“甚好。”李璇玑回答的有气无力。
　　山下风物明显与山上不同。天也蓝了，风也清了——这才是人间啊。
　　但是山上有师友，他想，守着一个个日渐倾颓的荒坟堆了此残生，便足矣。而山下，他于众人而言，是余孽，众人于他而言，只不过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罢了。纵然繁华，也没什么稀罕的。
　　此下山，不知前路几何，一时思绪繁杂。
　　容潜像是有无尽的耐心，走走停停，过了半日，才看到零星的人烟。
　　路上有赶着马车的农夫。嘴中唱着不知名的小调，头带着斗笠，车上堆了许多青草，悠闲地行驶在蜿蜒曲折的田间小路上。
　　容潜看了一下李璇玑久经折磨的腿，道，“你等我一下。”说完朝着农夫走了过去。
　　李璇玑心想，从容潜手上逃走的概率为零，跟他回天玄道宗被代掌门一掌打死的概率为百分百。这是一条死路啊。要不然试试在路上多给容潜添点儿堵，让他恨不能后悔与自己同行，放松警惕，到时候在司机逃之夭夭？
　　正思索着具体方案，就见容潜牵着马车过来了。“上车。”
　　“哎？”他方才竟然去买了马车？李璇玑有些讶然，但是有车坐总比两条腿好。连忙喜滋滋地爬上了车，坐在青草堆里。
　　那草是新割的鲜草。扑鼻就是混合了泥土的草香，李璇玑大吸了一口气，觉得十分受用。大概是吸气猛了些，又咳了几下。
　　老农乐颠颠的走过来道，“小兄弟，你这个哥哥待你可真好啊。说你有腿伤，走不了路，花了两倍的价钱买了我的马车。可不是老农我坑你们兄弟，这马车跟了我好些年，深有感情的！”
　　“哥哥？”李璇玑去看容潜。容潜却并没有看李璇玑，对老农道了谢，牵着马车继续赶路。
　　李璇玑促狭道，“哥哥你真是人美心善。”
　　容潜扭头，“别喊我哥哥。我刚刚买马车只是随口对外谎称你是我弟弟罢了。”
　　“哦。这样啊。那咱一路上同行，相处的日子久了。我总喊你大侠，多生分啊。”李璇玑趴在草堆里，翘着腿，双手拄着下巴，故作沉思，“若喊你容潜吧，总觉得你这个名字有些拗口。你可曾取了字？”
　　“字风起。”
　　“容风起，你的字倒是有趣儿。”他拿着一根青草，在手指上缠了几下，然后放开，摇晃着甩了甩，最终叼在嘴里，一番动作下来，才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样，缓缓道，“那我喊你容~~容~~吧。”
　　他这容容二字喊得可谓深情，尾音缠绵，回荡在耳中，久久不散。
　　“……”容潜握着缰绳的手一紧，正好马车轱辘轧在一颗泥石上，车身一颠，把李璇玑颠的脸朝下，栽进了草推里，吃了满口的青草。
　　坐个马车也如此狼狈，可谓丢脸到家了。
　　容潜单手提着他的脑袋，脸色冰冷，大概还沉浸在“容容”二字里没缓过来，声调并无起伏，“以后再让我听见容容二字，我扒了你的皮。”
　　好凶……
　　李璇玑嘴一瘪，泄气般趴在草堆里，“大侠不喜欢这个称呼么？我却觉得很好啊。大侠你若是愿意，可以随意怎么称呼我，喊我璇玑也好，喊我老李也行，喊我诛魔也可。若是跟着鬼叟，喊我一声鬼公子，我也不介意的。”
　　容潜一言不发，专心赶路。
　　李璇玑自说自话了半响，也有些累了，躺在青草从中睡了过去。
　　醒来已经黄昏，马车也进了城。
　　城内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路旁尽是售卖货物的小贩，男女老少，尽是和乐的景象。李璇玑又些看呆了，他揉揉眼睛，觉得万事都无比新鲜。
　　容潜扔给他两个包子，“睡了这么久，睡傻了？”
　　李璇玑拿起包子，有些凉了。
　　“路上买的，看你睡得沉，就没有叫醒你。”
　　李璇玑心想，容潜也没有那么坏嘛。给自己找马车，还给自己留包子。这许多年，还从未有人如此体贴。准确点说，这些年，他也没和人相处过，不知道是不是人人都这般体贴。也不知道容潜是不是对谁都这般体贴。
　　“吃完下车，先去置办身能看的衣服。”
　　“哦。”城里人人穿的光鲜亮丽，而李璇玑穿的乃是十年前在苍吾的麻衣。老旧不说，还容易破。吃完包子，起身下车。
　　“咦？”
　　听到容潜咦了一声，李璇玑回头看他，呆呆地问道，“怎么了？”
　　容潜道，“无事。”
　　两人寻了一家成衣店，把马车拴在门口，进了店里。
　　店家满脸堆笑迎了过来，见他二人，一个风姿俊朗，一个邋里邋遢。一时摸不到头脑，“二位一起的？”
　　“对啊。这个大侠是我哥哥。待会儿买衣服的钱他付。”说完得意的冲着容潜抬了抬下巴。
　　他把哥哥二字咬的很是清晰，容潜恨不得出手把他下巴给捏碎了。
　　“原来如此，那小兄弟要什么样子的衣服？”
　　李璇玑郑重地说道，“自然要绫罗绸缎，才能彰显身份地位。”
　　老板看容潜也是个有钱的主，虽不清楚二人关系，但看这个小邋遢明显是要宰一顿。见大侠模样的人并没有说话，便十分地道地把店里上好的衣物都拿了出来。
　　容潜道，“这件浅绿的薄衫不错。”
　　李璇玑也看到那件薄衫，却故意不理，指着红红紫紫的几件衣服，说我要了。又挑了一个枣红色的，额前镶了好大一块玉石的小帽子，戴在了头上。
　　老板强行夸赞李璇玑眼光，“小兄弟，真是好眼光啊，这件暗紫鎏金镶绿边的小袍子前几天城东的赵员外也要了一件，说要等他七十大寿的时候穿呢。这玉石帽子斜对过的卖茶壶的老王昨个也拿了一顶，说招财。”
　　这一通夸赞下来，李璇玑心花怒放，美滋滋地到内间里，把这一身行头全换了。
　　等脱了身上的麻衣，才发现原来麻衣背后被染了一大片草绿。怪不得下车的时候，容潜咦了一声。他定然早看见了，就是不说。
　　把旧麻衣扔了。甩着暗紫鎏金的宽袖，撩开门帘，笑意盈盈地问容潜，“好看不？”
　　容潜大概是被李璇玑这一身伤了眼，一脸木然地赞道，“十分好看。”
　　老板也打量了几下，道，“小兄弟真是英俊的人物，只是脸色青白，精神不济，怕是有病在身？”
　　“他不是有病在身，他是有病在脑。”说完拉着李璇玑出了店。
　　这一身衣着，果然是不同凡响，李璇玑走在路上，瞬间引起了路人侧目。
　　他爬上车，笑道，“车夫，赶车。”
　　容潜沉着脸不说话。到了客栈前，要了一间房。“今晚住一宿，明天你腿伤也好差不多了，我们再继续赶路。”
　　李璇玑拍着桌子，叫道，“一间房？”
　　容潜道，“有问题？”
　　“没……”这一天十二个时辰贴身监视，什么时候才能逃出生天啊？这要是到了天玄道宗，不死估计也会被囚起来。一脸生无可恋地跟着容潜上了楼，开了门。
　　屋内倒是干净宽敞，容潜要了热水，先让李璇玑把自己洗干净了。再换了水，自己洗。
　　李璇玑坐在床边，隔着屏风听着哗啦啦的水声。想，现在讨好容潜，大概还来得及？
　　“风风~要不要搓背？”
　　屏风那边的人明显动作一滞，“不用。”
　　“好吧。那，你们天玄的代掌门，人怎么样啊。”
　　“代掌门他人很好。”
　　李璇玑在那种立马刻画出一个如春风般和煦慈爱的中年人形象，觉得自己又生机大了一分。
　　晚上睡觉的时候，容潜让李璇玑睡在里侧。吹了灯烛。
　　李璇玑歪头看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鬼山呆久了的原因。这四周一暗下来，他就来了精神。侧躺着去看容潜，见他安静地闭着眼睛。
　　李璇玑十分骚气地冲着他耳边吹了一口气，“风起，你就这么躺在我身边，不怕我再非礼你？我一个人山中呆久了，十分寂寞呢。”
　　容潜眼睛都没有抬一下，“你敢？”
　　李璇玑确实不敢，他也就嘴上恶劣一下，万一容潜爬起来，用绳子把自己绑起来，受罪的还是自己。
　　只能躺好，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合上眼，等着容潜呼吸平稳了，估摸睡着了，才小声唤道，“风起？~大侠？~”
　　他爬起来，又唤道，“风风~？容容~”
　　见容潜没应答，才笃定这是睡沉了。然后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爬着打算下床。哪知容潜突然出手一把按住李璇玑，将人扔回原位。
　　“你是真打算让我把你捆起来？”
　　李璇玑连忙狡辩，“我只是起夜。”
　　容潜狐疑地看着他，道，“去吧。”
　　李璇玑装模作样的下床，穿鞋，开门，出门。动作流畅，毫不拖泥带水。
　　出门的一刹那，竟觉得如此顺利。
　　他假装往茅厕的方向走，走到暗处拐角，一个闪身到了墙边的树下。回头看容潜并没有跟出来，放下心，纵身翻出墙。
　　心中万分得意，喜形于色，颠着小步子，走的十分潇洒。
　　虽然不认得路，也没带行囊，但是大丈夫，不拘小节，四海为家。正筹划以后光明的生涯的时候，就看见前方一人堵住了去了。
　　“你这是迷路了？放水都放到大街上了。”
　　“呵呵……”就知道事情没有这么轻巧！遂仰头望天，“容大侠了，这天儿不错啊。我睡不着，出来散散步。”
　　“散步？我看你是腿伤好的差不多了吧。”
　　李璇玑连忙谄笑道，“多亏了大侠的药好。”
　　“那明日也不用马车了，继续赶路吧。”容潜抱剑领着半夜逃跑的某人往回头。正走着就听见了一阵呜呜咽咽的笛声，吹得十分凄惨。
　　容潜听了一阵，不禁莞尔一笑。
　　没理会，继续往前走。
　　李璇玑却道，“这是谁啊，半夜吹这渗人的调子，家里死人了？”
　　回了客栈的房里，李璇玑想，怎样折腾也逃不出容潜的手掌心，平白浪费力气。于是自暴自弃般爬上床，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情，不消片刻，便入了梦乡。
　　容潜等他睡着了，才细细地打量他。
　　李璇玑很瘦，身上也没多少肉。因鬼气侵染的缘故，脸色也煞白，白里还泛着青，活活像一个鬼。一头乌发也不打理，随意的披散下来，绕过纤瘦的脖颈，泄在枕上。
　　他的睡姿蜷缩成一团，手肘圈着膝盖，手掌抵着脸颊。
　　容潜皱眉。手指偷偷探上李璇玑的手背，倏然神色一变。
　　凉的。
　　李璇玑的手背是凉的。
　　再往下摸他的手臂，膝盖，竟也是凉的。
　　他的身体怕是被阴气渗透了吧！元气虚弱至此，还能活蹦乱跳，真不知道说是命大，还是底子厚。
　　他小心将一股暖气送入李璇玑体内，又给他掖好了被角。见他一入睡就睡得这么沉，半点警觉也没有，也不知道他损耗的修为还剩多少。
　　那修为又是为何损耗的？
　　日子还长，心中纵有许多疑惑，也会有解开的那一天。
　　容潜下床，从手边的柜子里又拿出了一床被子。盖在李璇玑身上，才入睡。
　　与君初相识，竟如故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