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魂》意本疏狂

5、雪团

　　然后就被揉醒了。睁开眼睛就看见枯山鬼叟那张鬼脸。“梦见什么了？一脸满足的样子。”

　　李璇玑眨巴着眼睛，随口道，“梦见了好多钱，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钱。”

　　“啧啧，公子越发神仙了。你怎么知道你有好多钱。莫说一辈子，就是好几辈子，也大概花不完的。”

　　“……”李璇玑真的只是随口说说的。他其实是梦到师父了，还梦到了自己说天玄的师兄们，很坏。但是并不想跟鬼叟说。“所以你把我揉醒，是为了什么？”

　　鬼叟话说声音越发低小，生怕被别人听了去一样，“所谓穷家富路，趁夜我们快去金库里面多取一些银两，免得路上受委屈。”

　　李璇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连忙说好。翻身下了床，两人蹑手蹑脚，贴着墙边往外走。明明是自家地盘，却和做贼一样。

　　“那个大侠呢？”李璇玑几乎是用气音说话，生怕引起容潜的注意。

　　鬼叟也哈着气，“在那儿。”说完伸手遥指一处乌黑的房檐。容潜端坐在房檐上打坐修习。对上天上偏沉的圆月，颇有几分静谧之感。

　　李璇玑拧着眉，“我好像记得，修习要吸食日月精华，天地灵气……”

　　鬼叟看着李璇玑，“那是妖怪化形才要吸食月华，人家是大侠，只是单纯打坐，你专心点，别吵到他了。”

　　其实容潜一直未放松，二人动作哪里瞒得过他的耳目。只要李璇玑别偷跑了，就懒得去理会。

　　两人来到一处密道，鬼叟取了钥匙，望望四周没有人，才打开了门。地道蜿蜒向下，又走了一段路，开了另一扇门。如此进了四五道门，才到了一间大库房。

　　库房内满满都是见方的大箱子。上面积满了灰尘，李璇玑没留意，大步走了几下，屋子里就尘土飞扬。碎尘入肺，引得一阵咳嗽。

　　“咳咳！……咳咳……”他捂着胸口，一张脸也憋得通红。

　　鬼叟作为鬼体，倒是对粉尘无感，十分疑惑地看着李璇玑，“至于么？你这是打算把肺给咳出来？”

　　李璇玑好容易忍下咳意，抚平了胸口，对鬼叟的话并不介意，“这箱子里面是什么？”

　　鬼叟一副你懂得的表情，对着李璇玑笑，眼睛灼灼的放着光芒。看的李璇玑浑身发毛，不禁脱口而出，“不会是你的尸骨吧？！”

　　“……”鬼叟伸出一巴掌，打算糊在李璇玑脑袋瓜子上，拍出他脑子里面进的灰尘，看看他能不能清楚点。但是他是主，自己是仆。焉能犯上？只能将巴掌化作一指，怜爱地指在他的额头上，“我英俊的公子啊，老朽的尸骨已经与数万将士在边疆化为一捧黄沙了。这里面装的怎会是老朽的尸骨呢？这里面装的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哦。银子啊……”说完小心的打开一个小箱子，他怕再激起灰尘，引发咳嗽，所以开箱的动作十分缓慢。

　　鬼叟瞧在眼里，心想，公子的身体竟然差成这样？开个箱子都如此费力。也罢，就算是容潜别有用心，也管不了许多，公子下山的事情要紧。

　　箱子打开，只见里面毛绒绒一团。

　　这团毛绒绒歪出一个小脑袋，像狗又像狐狸，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正无神地看着李璇玑，头也跟着从左边歪到了右边。

　　“这就是银子？”李璇玑指着毛团，心想，鬼叟怕是对银子有什么误解吧。

　　鬼叟连忙将那团子抱了出来，口中道，“公子说笑呢，这是你的傀儡宠啊。”一边说，一边揉毛团的头。而这毛团十分迟钝，被揉了几下，也就干挺挺受着，也不出声，也不乱动。跟动物的尸体一般，简直对不起傀儡二字。“怪不得这几天见不到你，原来你躲这里了。公子，你可喜欢这狗子了，以前你睡不着，就总抱着这狗，薅他的毛。”

　　李璇玑觉得有些新奇，“那它叫什么名字？”

　　枯山鬼叟嘿嘿一笑，略微不好意思地道，“公子说，这傀儡狗要跟你姓，山上就你和这狗，所以，它叫李二狗。”

　　李璇玑脸上果然一僵。

　　“李二狗……”

　　狗子仿佛有感应，又歪歪头去看李璇玑。

　　这枯山鬼叟怕是想灰飞烟灭吧！！竟然趁自己失忆，把一个傀儡狗的名字按在自己头上。
　　在李璇玑发怒之前，鬼叟连忙把另一口箱子打开，这下没出什么幺蛾子，箱子里面满满的全是金银。

　　这库房堆满了这种箱子。少说也有几千万两金银。

　　这下李璇玑也目瞪口呆了。

　　“公子坐拥万贯家财，日子却过得那般清苦。我以前总觉得公子脑子进水了。现在要下山，公子也千万别心疼。这钱，屯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不如花了实在。”

　　他抓起一把碎银，在手里颠了一下，看着这一屋子财富，神情上却宛如看着一屋粪土。

　　把那一把碎银放在怀里，“这些应该该够了。”

　　说完抱起二狗子，往外走。鬼叟追着聒噪道，“公子多拿点啊。你想你下山，给自己买个院子，买几个小丫头，时运好的话，还能讨个老婆。咱钱够，别委屈自己……”

　　他回头瞪了枯山鬼叟，眼神罕见的清冷严肃。他记起来了，以前有一个特别会打理财物的师叔掌管苍吾的账房，攒下了许多银两。他说，哪怕是苍吾山没有进项，这些钱也够上下维系一百年。

　　他还想起来，这个师叔胖乎乎的，两缕细长的胡子垂到了胸前，屋子里面供奉了好大一个财神爷，平生最大的喜好便是攒钱，人送称号只进不出的“老貔貅”。

　　后来他苦于修习术法，便与派中人物生疏了起来。

　　直到围剿苍吾的那一天，在大殿中看到这位师叔的尸体。

　　鲜血横流，目眦尽裂，死不瞑目。

　　物是人非，焉能不恨。

　　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一边走，一边薅狗子的毛。狗子不满的在他怀里扭动了几下，并不发声，安静的如同一坨死物。

　　枯山鬼叟看他气势突然低沉，不知道方才勾起了什么伤心事，只默然不语地跟在后面。

　　刚刚步入所居住的小院，那狗子像吃了什么仙丹妙药一般，立刻来了精神，蹿下来爬到地上，又飞快的超屋檐方向奔去。

　　只见一个小毛团的影子，几下攀援而上，行动敏捷，与刚刚的半死不活判若两狗。它窜入容潜怀里，拿头在容潜的衣襟上蹭啊蹭。一边蹭一边舒爽的叫出声，“喵~~喵~~”形态十分谄媚。

　　“……”场面有点尴尬。

　　容潜手按着毛团，抱也不是，扔了也不是，心中只浮起一个念头。物随主人形，寡廉鲜耻。

　　枯山鬼叟也是呆住了，去看李璇玑。李璇玑状若无辜，在脑海中搜索半天，暂时没想起这其中因果。

　　容潜却说话了，“你这用狐狸毛做的，长得像狗，叫声像猫的团子是什么？”

　　李璇玑心中腹诽，我记忆还未恢复，我哪里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虽然没想起狗子为何如此喜爱容潜，但看它喜欢，不如成全？毕竟强扭的狗不甜。“我看着团子对你颇有兴趣，不如送你好了。”

　　“喵~？”团子一双那黑珍珠做的眼睛望着李璇玑，因为没有神采，也分辨不出什么情绪。片刻之后又贴着容潜叫了几声，愉悦的叫出声，“喵！喵！”

　　李璇玑心塞极了，扭头问枯山鬼叟，“你确定这是我做的傀儡宠？”

　　枯山鬼叟连忙点头，“肯定啊，公子你仔细回想一下，以前你总是抱着这狗子薅它毛，摸着它头，对它说，这世间，也就它一个念想了。兴许是公子你薅它的毛薅的太狠了，所以它才跑了……”

　　还能这样？

　　那边容潜拎起狗子，仔细查看。见这是一个十分简陋的傀儡宠。做工粗糙，所用的灵石也灵力稀薄，仗着原本雪白的狐狸毛，才显得几分可爱。

　　此种为最末等的傀儡，能走能叫，有简单的触感，和简单灵识。跟活生生的家畜灵宠差别巨大。而且，道门中人，也没有谁肯花力气做这种毫无用处的傀儡宠。看来李璇玑山上的日子着实枯燥乏味。

　　李璇玑看着屋檐上那一人一狗，心中来气，暗骂，“忘恩负义的东西，喜欢大侠是吧，跟着你的大侠混吧，老子真不要你了。”

　　狗子并不介意主人不要自己了，安心地窝在容潜怀里，做出讨人欢心的乖巧模样。

　　李璇玑稍微等了片刻，见狗子果真毫不留恋自己这个主人，暗道，明儿定要把这狗子拆了。也不管它，气鼓鼓地自己回房间，接着睡。

　　待到天明。

　　李璇玑收拾妥了，出门，见到容潜，而容潜脚边蹲着让人看一次，来一次气的狗子。

　　“好了，我们下山吧。鬼叟，把这狗子抱走，我们带着它不方便。”眼不见，心为净。

　　狗子连忙委屈地喵喵叫了几声，手抓着容潜的衣襟不松爪，竟有几分可怜兮兮的模样。李璇玑纳闷，这狗平日跟个木偶一般，半天憋不出个动静来。怎么遇见容潜，就跟活了一样，真是见鬼了。

　　容潜道：“不碍事，我也是第一次见傀儡宠，觉得挺有趣的。就带着它吧。”

　　狗子开心的喵了一声。

　　“他叫什么名字？”

　　“……”总不能说这个傀儡宠就叫李二狗吧。“它啊……还没名字啊……我们山上人少，随便喂一声，它就晓得叫自己，屁颠屁颠的过来了。”

　　“……那，还真是可怜。既然如此，不如取名叫雪团儿吧。”容潜手轻轻挠了狗子的下巴，总觉得这傀儡宠有几分熟稔，这么好的皮毛，就应该叫雪团这个名字。然后把狗子抱进了怀里。

　　“好。”李璇玑对此没疑议，这名字不知道比李二狗高明了多少。

　　拜别了枯山鬼叟，两人便下山去了。

　　而枯山鬼叟万分舍不得，却也没有别的办法。他想容潜若真存了杀死李璇玑的心思，山上也就动手了。与他交谈，只觉得他性情耿直，不像是歹毒之人。以后在山上，一定要多祈福，愿公子万事顺遂。

　　大概是鬼叟的祈愿起了作用。李璇玑刚走出山门，腿就上伤着了。

　　原来他二人走到山口，看到山口的巨大的石碑上青苔丛生，藤蔓缠绕，斑驳之中添了不少沧桑。
　　李璇玑悲从中来，非要把藤蔓扯开，露出石碑上暗淡的两个字。

　　——苍吾

　　听说这两个字还是百年前道门才子谢挽所写，俊逸潇洒又不乏刚劲有力。容潜素来爱好书法，也不禁多看了几眼。

　　李璇玑一边故作感慨，一边后退着打量这俩字。装作脚下不留意的样子，踩上一个拳头大的石块，整个人往后一摔，就摔了下去。

　　石碑前是乱石山道。乱石尖锐，如破土而出的春笋，一个个耸立在山道两旁。容潜来不及相帮，就看见李璇玑滚在乱石上，叫道，“好疼啊好疼，我的腿是不是摔断了。”

　　容潜走过来蹲下，打量着李璇玑浮夸的演技。李璇玑裤子上破了一个大口子，鲜血也染红了一片。无奈地先给他处理伤口。上药的时候李璇玑又开始嗷叫，“好疼啊，大侠你是不是故意虐待我。”

　　容潜面色波澜不惊，给他包扎好伤口。“只是被乱石划开了皮肉，并没有伤到骨头，多养几天就好了。”

　　李璇玑却愁眉苦脸，“我身体比较差，恐怕这一养，没有半个月好不了。你又有要紧事要办。我怎么忍心拖累你。不如你别管我了，早日追查到红衣女鬼，别让她祸害更多的人。”

　　容潜却并不理他。抬手几下削了一个拐杖，递给他，“不碍事。”

　　李璇玑拿过拐杖，口是心非地夸赞容潜手艺好，“你不着急追捕红衣女鬼真的没有问题么？”

　　“怎么追捕？”

　　李璇玑闭口了——那该死的灰布衣！

　　“等回山我会传信给各家门派，让其弟子帮忙留意，再有受害者，立马在道门通报。你乖乖跟好我，也别再耍花招。”

　　说完往前走。李璇玑只能一步一挨的跟在后面。那狗子被容潜收在腰间的行囊中，可能是刚刚兴奋过头，此时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