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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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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冕大典在城外的祈福庙举行,午时出发,黄昏前赶回宫殿,宴请群臣。
离午时还有一个时辰,我抱着花花去见了国师,让她为我卜一卦。
她细细看着龟相和铜鼎浮现的铭文,神色微变,对我说:“待殿下归来,我再告与你吧。”
“是凶相,对吧。”我用的肯定句,不待她说,又继续道:“您不愿告诉我,那便是有关唐僧的?”
我定定的看着她,国师一身灰袍,哑口无言。
“有可解之法么?”我轻轻地问。
我放过了二娃,二娃却不放过唐僧么?
“殿下……”她担忧地开口,欲言又止。
我笑着说:“放心吧,我有分寸的。小时候您给我卜卦,说我是个小祸害,要遗留千年的呢。”
……
因有大唐使者来访,这次大典格外隆重。火红的绸缎铺满大街,阳光金灿灿的,天边也被染上了渐变的橘红,空气里漂浮着细碎的桂花香气,如晨间朝暮清新氤氲。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宫门直压祈福庙而去。
仪式繁多,这本该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典礼,我的心思却全然不在它身上,只如一牵线木偶,按着既定的程序前进。
在圆形祭台上,我奉上牛彘,烧香,念颂文,引尽杯中酒。
转身朗声道:“天佑西梁,女国昌茂!”
话落,祭台旁高塔上,唐僧开始为女国祈福,而底下百姓们齐跪高呼:“吾王千岁,女国昌茂!”
“吾王千岁,女国昌茂!”
竟也高亢激昂,声音直震云天久不散去。
我侧目看了一眼唐僧,心里苦笑。
心有千千结,可遇不可求,是为执念。
明知不可求,执意去留念,即为妄想。
“西去取经,求佛问道。”
他的念想里,从来没有我。
他是唐王御弟,我的托国之富,又算得上什么?
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说,他不欢喜你,就算你做了再多,他也不会晓得,不会为你停留。
可还是飞蛾扑火般,执意留念,不容后悔。
最后一次罢,我对自己说,从今往后,你还是那个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女儿国国君。
大典结束后,我尚未来得及换下礼服,就匆匆去见了唐僧。
“你可有法子唤那孙悟空回来?”我开门见山。一边说着一边将头上繁复的配饰解下来。
“八戒寻了他两次,只是我那大徒儿是个性子倔的,谁也劝他不得。”唐僧虽有些疑惑,却很快
回答,视线避开了我。
因为我已开始脱外袍。
“他可在花果山?”我继续问,蹲下身将鞋子踢了,揉了揉略有些酸软的脚跟。
唐僧立刻侧过身去:“应是在的,殿下可有事?为何……”
宽衣解带?唐僧没有问出口,我也没有时间回答,只抬头急声:“可否借圣僧衣物一用?”
顿了顿,补充道:“我确有要事,时间不多,关乎存亡,望圣僧信我。”
唐僧立在原处,声音背对着我传来:“内室置有备用衣物。”他沉默半晌,似是出于礼节,终问:“可有贫僧能尽绵薄之力之处?”
我很快找到衣物,闻言,半开玩笑地道:“圣僧若真想帮忙,不若留在女儿国……”
未等他回答,我已转身离开。
在他说出那句话之后,我就知道我从来就不曾有过机会。
他是过客,是飞蓬,根从来不在这里。
我却妄想他扎根于此,放弃远方。
怎么可能呢?
原来不可实现的,也是我的念想。
马车内,我有些愣神地盯着面前的茶壶,细致透亮的白瓷映照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唐僧的模样。
国师告与我,大典结束后,唐僧将有难,结局不可测。
我立刻想到了二娃,想到了他离开时神秘诡谲的表情。
因而我在离宫前,亲自告知八戒和沙僧,让他们在大典结束后前去寻孙悟空,而我偷梁换柱,化作了唐僧。
唐僧在女儿国,我有义务保护他;作为国君,我也必须保证二娃的行动不伤及国民。
他不是想吃唐僧肉么?
就让我化作唐僧,去会会他吧,孙悟空不在,这是最好的办法。
此刻师徒几人应该已前往花果山。我也放出了消息,言唐僧将乘马车先行回宫,稍作歇息后继续西行。
唐僧回宫的路上,将是二娃最后的机会。
方才在祈福庙,或许就是和唐僧的最后一面了吧……
想到这里,我忽然捂眼,唇边溢出一丝哂笑。
面前的茶壶白瓷釉底,清叶浮沉,从指缝处可见茶面投影,清雅熟悉。
无人顾我心中意,无人渡我长孤夜。
茶叶轻轻悬在水面上,忽有几滴水珠从面颊砸落,嫩叶似被灼烧般避开,水面漾开一圈圈细碎的波纹。
醒来时,我感到了身下的颠簸,头还有些晕,于是掐了掐手心,这才清醒了一点。
刚才,二娃如我所料地劫走了“唐僧”,还下了咒术,虽对我效用不大,但还是昏迷了一阵子。
我应当还在马车里。
时有交谈声,夹杂着辘辘车响,绕在耳边。
我小心地掀开车帘一角,窥见几只有些眼熟的大妖。
——赫然就是那天在林子里出现的妖怪!
没有发现二娃,我连忙放下了帘子,心里惊怔。
其实早该想到了不是吗?
是二娃主动提出寻找妖怪来演戏,突发意外也是他做的手脚。
他究竟要干什么?
我紧捏着掌心,闻着身上袈裟淡雅宁和的檀香,心里莫名安定了些许。
约莫一炷香时间,马车停下。我被人扛下,似是走进了一间屋子,接着被扔在了一堆软刺的物什上,然后我听见了石门被关上的声音。
寂静无声。
我睁开眼,突如其来的光亮让我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手掌扎在软刺的物什上,我低头一看,是稻草。
这是一间石屋,很干燥。
没想到二娃耐性还挺好,没把“唐僧”直接扔进锅里蒸了。
忽有轻微的脚步声临近。
我估摸着时间,此刻咒术效果应该已过,于是睁着眼睛直直看向来人。
二娃似乎已然全好,他双手抱胸,在我面前蹲下,泛着浅红的眸子里笑意盎然:“把你掳来,她会接我回去吧?”
“你不是在养伤……”
他打断我,“怎么,六桐还瞒着你?”他的笑容扩大了,“真是愚蠢,我当初怎么就挑了她当替罪羊?”
你才愚蠢,你全家都愚蠢。
他竟然想拿我当替罪羊!
见我沉默,他收了笑容,继续自言自语:“我每日都盼着夜晚来临,盼着圆月出现,可那么多个圆月过去了,她还是没来……”
“骗子!”他突然暴起,一脚狠踢在我的肚子上,“明明承诺我了……为什么不来!为什么?”
我被他踢得后背砸在墙上,忍不住捂着肚子踡起来,冷汗直冒。
“疼吧?”二娃低着头仔细欣赏着“唐僧”的狼狈,眸中掠过一丝幽幽火光,“您那大徒儿的一棍,那才真叫疼呢。”
“可贫僧这大徒儿,现今也在广寒宫了罢。”我忍住腹部尖锐的刺痛,终于想起反击,声音虚弱但清晰:“若是嫦娥仙子知道你此番作为,你或是再也不能回去了吧?”
我定定的看着他:“玉兔大人?”
……
国师也告诉我,二娃身份不简单。我早有预料,虽不知他到底是何人,我却能隐约猜出几分。
现在看他陡然变化的情绪,看来我猜对了。
二娃沉沉地站在原地,眼角通红,面上显出几分狰狞,又有几分诡异的眷念。
“你是怎么知道的?是孙悟空看出来了?”他忽而抿唇笑了,“不过这也不重要,只要她能见见我,不能回去又如何?不过一死罢了,还能拉上你这唐王御弟,如来弟子,不枉此行。”
“你不想死,”疼痛终于减缓些许,我喉咙微哑,“你还是想回去。你若是放了我,我帮你向嫦娥仙子说情,如何?”
二娃闻言,侧头看我。
“不,我回不了头的。”他的声音渐渐平静,“在计划掳你之前,我便恶贯满盈了。将你抓来,不过赌上一赌罢了。”
我暗叹口气,想起二娃所说的念想。
他为了回到广寒宫,机关算尽,到头来还是难逃惩戒,为了这个念想,他真的可以搭上一条命?
只为见一见嫦娥仙子?
“不过你说对了,我确实不愿死。”二娃凝视着石窗外,“当初我因犯事,被嫦娥流放人间,且被困于这西域的一方天地。她说,只要我刻苦修炼,功德圆满,她便在月圆之夜,接我回广寒宫。可我等了一年又一年,她一直没有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低头自嘲一笑,“也是,早该知道是唬我的,她根本不会来的。”
我撑着地面缓慢坐起来,问:“你真的按嫦娥仙子所说,刻苦修炼,积善成德?”
“……”他嘴角的笑凝固住,眼底的情绪如不受控制的海浪嚣腾翻滚,复又大笑起来,“就算我做了又如何!我回去只是死路一条,还不如逼她见我……”
我见他偏执近乎癫狂的神情,竟有几分同情。
宁愿冒着毁了自己的风险,也要劫走唐僧,只为见一眼嫦娥?
这该是怎样刻骨的情感。
与他相比,我倒显得理智许多。
该庆幸,亦或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