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西游何时还》梳饼

5、风雨欲来

　　临近黄昏时，我去了唐僧的住处。

　　孙悟空在说完话后，就提着棍子毫无留念地走了。

　　我抬头看了看天边，乌云黑沉沉的，应是要下雨了。

　　寻着唐僧的时候，他正在后院打坐，仿佛睡着了。

　　我小心地挪近他，“圣僧……”

　　他睁开眼，见是我，淡淡地一颔首：“殿下。”随后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袍边角。

　　“圣僧可是在默背《金刚经》？”

　　“不，是静心咒。”

　　我看着他如常平静的表情，猜不出孙悟空的离开是否真的如他所愿。

　　“圣僧，”我微微笑着，斟酌着说辞，“孙悟空离开了，您会不会寻他？”

　　会不会离开女儿国？

　　唐僧声音有些渺远：“无妨，我那大徒儿就是这个性子，冲撞了殿下，还望海涵。”

　　我忽然有些无奈，想起来这里的初衷，从袖中拿出一卷白纸，递到他面前，“这是女儿国的通牒文书，圣僧可是需要这个？”

　　他闻言，似是有些诧异，双手捧过了文书，脸上是诚挚的笑意：“多谢。”

　　我微抬下颚望进他的眸底，他清濯透彻的眼里点缀着细碎似星辰坠落的光芒，如月下绽开的温润霜华，清透如谭，濯濯如莲。

　　我一时呆住了，立在原地，耳根发热。

　　今晚分明无月，他这一笑，我仿佛看见了月光渺远柔和的清辉。

　　我掐掐掌心，声音有些不确定问：“两日后是我的加冕日，圣僧会为我祈福吗？”

　　唐僧看着我，点头，声音温润：“贫僧之幸。”

　　……
　　离开唐僧的住处，迎面一个婢女告诉我二娃醒了，我转了个方向去看他。

　　二娃正背躺在榻上，若有所思。见我进来，他转头看我，脸上带了点笑，“殿下。”

　　我打量他一番：“精神不错。可有大碍？”

　　“孙悟空走了吗？”他答非所问。

　　“嗯。”我有些意外，忍不住又仔细看了他几眼，“你怎么知道？”

　　“侍女说的。”

　　我转回话题：“看来你皮糙肉厚的，也无大事吧。”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你今日为何化作了人形？”

　　“殿下不明白吗？”他盯着我的眼睛，回答很直接：“我不以人形出现在孙悟空面前，怎么给他机会攻击我，让唐僧赶走他呢？”

　　“你什么意思？”我怔了怔，有些不可置信，“这是你设的，想要逼走孙悟空的局？”

　　“我没有设局，只不过见机行事罢了……”二娃笑得纯良。

　　见机行事？

　　我回想着当时的情景，是了，二娃本来不在我身后的，孙悟空攻击时，他却突然出现在了我的后面……

　　“为什么？”我第一次觉得眼前这只兔妖有些陌生，哑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二娃看着我的眼神有点奇怪：“孙悟空走了，对殿下您的好处才是最大的吧？我这是在帮你啊。”

　　我一时哑口无言。的确，孙悟空走了，最大受益者是我，相反，二娃才是受害者。

　　二娃自顾自地继续说：“我是在帮你啊，没有了孙悟空，其他两个又是好把控的，我们就可以随意处置唐僧了。殿下，他是唐王御弟，您的托国之富，于大唐不过九牛一毛。他是不会留在女儿国的——您不想拥有长生吗？”

　　他的笑容纯净：“把他留在您的肚子里，可是两全之举。”

　　“孽障！”我猛然起身，二娃被我的袖袍狠厉一卷，摔落在地。

　　吃了唐僧？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

　　从他遇见我之时，他就在肖想唐僧肉了么？

　　二娃剧烈地咳嗽几声，抬头看我：“真是狠心啊……”

　　“来人！”我掐着掌心，胸口上下起伏，“把他关进地牢！”

　　“殿下冷静！”进来的是下午将二娃认作女童的那个婢女，她先将咳血的二娃扶起来，然后跪在地上向我求饶。

　　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神色冰冷，不发一言。

　　原来他们早就勾结好了吗？
　　真是讽刺。

　　二娃抹去嘴角的血，突然笑了，诡谲而刺目；“尊贵的殿下，这是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长生啊，拥有了它，您再也不会担心容颜老去，不会忍受逐渐死去的痛苦了！”

　　面对眼前全然变了模样的兔妖，我有些晕血的闭了闭眼，心生无力的悲悯，“你走吧，离开女儿国，我就当没遇见过你。”

　　“真是无情啊，利用完了我，就过河拆桥吗？”

　　我知道他在激将，索性侧了头，不再理睬，以免自己反悔。

　　“你会后悔的，殿下。”二娃离开时最后说。

　　……
　　当晚我逼问了婢女，她说自己是被二娃妖术所惑，一时鬼迷了心窍。

　　她央求着不要杀她，却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这婢女是今年新进的，名为春花，身世清白可怜，想来她对二娃的了解也并不多。

　　不知为何，我总有一种直觉……二娃的身份，应该不只是一只普通的兔妖。

　　临近加冕日，我不想宫中沾染血腥，只命人将春花关进地牢，严加看管，以免生什么幺蛾子。

　　折腾至半夜，我躺在床上，这才听见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

　　院子里养了芭蕉，水珠滑落蕉叶的清脆声响惹得我心烦意乱。

　　放走了二娃……其实不是我的本意罢。

　　承认吧。

　　你只是希望，自己的良善能被人看见。

　　多么伪善的一副嘴脸。

　　……
　　雨一直持续到加冕日的上午。

　　当第一缕阳光挣破浓稠的乌云，懒散地洒向大地，我终日沉闷的心情总算亮堂了些。

　　整个女儿国被雨水洗后，亮澄澄的像子母河明镜透明的水面，紧锣密鼓地筹办今日的加冕大典。

　　这期间猪八戒曾离开过一次，又扛着耙子满脸怒容的回来了，应该是去寻孙悟空结果被气回来了吧。

　　这几日我只去找过一次唐僧。

　　他问了我二娃的情况，我只说二娃在养伤闭门不见。

　　“圣僧，你可有念想？”我问。

　　“西去取经，求佛问道。”他答。

　　西去取经，求佛问道。

　　“圣僧……为何，不愿留在女儿国？”

　　“……”
　　“……女儿国不够好吗？”

　　“女儿国很好，但我不属于这里。”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眸子平静无波，嘴角抿着悲悯苍生的弧度，似嘲似怜。

　　嘲我痴情，怜我呆傻。

　　终不曾遗落一丝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