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君至》施庸

42、互不相欠

　　众人等着顾北庭的反应，一时间连空气都静默凝固起来。像是过了很久，顾北庭缓缓站起身，怀里依旧抱着染着血迹的白色身影。
　　之前他怎么没有发现师傅已经虚弱成了这样，轻得像是没有什么重量，好像一个羽毛似的随时能飘走。顾北庭不觉抱紧了怀中的人。一步步向外走去。
　　众人万分紧张的看着顾北庭的一举一动，心知沈棠已死，恐再无人能牵制他了。
　　黑影打量着众人噤若寒蝉的表情，嗤笑一声，心道，顾北庭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因为某人早已牢牢抓住了他的弱点。
　　在沈棠说出那句对不起时，它就瞬间明白了一切。沈棠之所以故意激怒顾北庭，是因为他看出了顾北庭在犹豫，正是这一刻的犹豫，刺激让顾北庭亲手杀了他，一来解了顾北庭心中的结与仇恨，再用一句道歉安抚顾北庭，让他心生愧疚。
　　它想让沈棠死，让顾北庭再无顾忌的夺天下，沈棠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更高明的利用了自己的死，以次来束缚住顾北庭，说实话就是用顾北庭对他的感情来赌，赌顾北庭在乎着这情，从而永不再找天界的麻烦，也再无心杀戮。
　　沈棠，还真是个狠角色，用这种自我毁灭的方式……它看着面色阴沉的顾北庭，也毁了对他一片赤诚的人，再无翻身的可能。
　　“退军。”
　　果然，沈棠赌赢了。黑影想，但其实沈棠大可不必赌，顾北庭早在为他盗剑偷仙草时，他就该知道他在顾北庭的心中地位有多重要。
　　“为何？我们不是要……”虞欢不解道，有些气急败坏，她实在是不甘，现在都杀到天庭前，而且成败早已成定局，她不明白……可当她看到顾北庭的眼时，顿时打了个寒颤。顾北庭看她的眼神并没有什么情感，只是因为没有情感才令她心惊，那双眼眸空洞，像寸草不生的荒原，空白却给人死亡绝望的感觉。
　　虞欢讪讪止了声，面带不满的下令退军。众神不解顾北庭的举动，今日他们看见太多令人不解的举动了，先是沈棠放弃大好机会甘愿死于往生剑下，再是顾北庭面对着毫无还手之力的他们而自愿收手退军。
　　在场的钟迟明和程翊却是一清二楚。钟迟明拨开人群，叫住正退军离去的魔族和顾北庭，“你们站住！”
　　众人顿时惊恐的望着钟迟明，天！好不容易逃过一劫，这小子是死吧？想死也别拉他们啊！虞欢听到后果然站住脚步，“怎么？钟迟明你现在想死还太早，我们之间还没完！”
　　钟迟明没有看她，只是向着那道暗红色的背影道：“到死你也不肯放过他么？”这个他，自然指的是沈棠。
　　顾北庭低头看着怀中的人，此时的沈棠像睡着了似的，精致的脸上满是无害安静的模样，顾北庭垂着眼，低声道：“他欠我的，死了也得还。”
　　这话在其他人听来就成了另一个意思，人人不禁感叹这顾北庭真是狠，连死了都要报仇雪恨，不留全尸。
　　“他欠你的？”语气带着习惯性潇洒的声音响起，是程翊，向来潇洒风流的面孔上如今布满了沉重阴霾。
　　顾北庭转身，示意程翊继续讲下去。
　　“你恨他杀你父母族人，可你知道，即使他不动手，就神魔日益激烈的矛盾来说，天帝也会派其他人。而且，他当年捉拿魔君与王后后，曾力保他们，那时他与天帝早有隔阂，又因为此事深让天帝不满。你能想象，他那样一个清高，不懂事故的人，为了你们低声下气求人的样子吗？他在大殿前跪了几日几夜，受尽他人的目光与风言风语。最后天帝没有听他的请求，强行处决了魔君与王后，阿棠听到后吐了一口鲜血，从此开始了找你。六界茫茫，找你何其容易？他那时身子就逐渐不好了，每次回来都疲倦劳累不堪，可他从未放弃过。”
　　“你怪他不真心待你，他只身赴墨殒湖取灵珀受重伤的事情你没忘吧，他冒着天界禁忌抚养你十年，这十年来他待你是否真心你自己有数！你盗取往生剑与仙草，你以为在天规阴森的天界，等待你你的只有流放而死吗？你太天真了，天界那会要你一死了之？他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而你本应承受的噬心咒也是……”
　　噬心咒？那个传说中因为太过残忍而被用来折磨死刑犯，后来又被禁止的咒语？顾北庭空洞的双眼渐渐升起怒气，他几乎失控道：“什么时候的事？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加大了手中的力度，几乎要将怀里的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师傅，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
　　“就是你在天牢那段时间。说起来，阿棠一生就求过两次人，一次是为你父母，一次是为你，他为你受刑，并请求亲自处罚你，就是为了留你一命。他知道你有双重力量，便故意当面只废了你的灵力，让有魔力的你可以在荒世活下去，然后又在与叶定寒交锋时向他传递了消息，所以你才可以站在这里。阿棠说永远不想见你，无非是想要你隐瞒自己的身份平安的活下去，毕竟在所有人眼里，你必定会死在荒世。”
　　“他或许对你是惭愧之情，但他对你做的所有一切都是要保你相安无事，你却赐他一死。到如今，是是非非，对对错错早已不清，唯有一点很清楚，他欠你的，该还的不该还的，早已两清。”程翊说完这一切，看着顾北庭，等着他的反应，顾北庭却只是垂着眼，目光久久的落在那人宛若熟睡的容颜上，长睫遮掩的阴影下，是道不明的情绪。
　　良久，顾北庭只是转身。
　　“说了留下阿棠！”只见何构风尘仆仆的飞身而至，因为魔族到来的迅速，他听到消息时，战争早一开始，便火急火燎的赶回来，结果一来见到了沈棠染血的嘴角，和抱着他如修罗恶鬼的顾北庭，他一下子迅速的明白了一切。他不敢相信他不过晚到一会，他就永远失去了阿棠，他眼眶发红，几乎是嘶吼着“你给我放下阿棠！”
　　说完就拔剑相刺，还没靠近就被顾北庭散发的无形力量给反弹开来，力量太悬殊了！顾北庭无动于衷的站在原地，甚至都没出手，就把他打退好几步，一个怀抱接住了不稳的他，他抬眼，是宁行风。何构下意识抓紧了宁行风的手，声音几乎哽咽，“阿棠……不要让他带走阿棠……”
　　宁行风点头，将何构拉在自己身后，握紧手中的剑，眼神肃杀，正准备出手。顾北庭眼神危险，紧紧抱着沈棠，如护着自己珍宝的猛兽，师傅是他的，谁都不能碰。
　　又一场厮杀在即，直到一声哭腔响起，一抹荷粉色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是白宫的弟子之一，依依。她红肿着眼，全程目睹了悲剧的发生，已让她痛苦不堪。
　　“让他走吧。”
　　“让他走？让顾北庭带着你师傅走？”何构气急，“你知不知道这个白眼狼会对阿棠……”
　　“他不会，”依依打断道，她十分相信顾北庭，他们的师弟，而且……“师傅愿意的。”
　　何构怔住，众人也一片哗然。
　　依依继续道：“这五年，师傅总是喊着北庭师弟的名字，醒着是，睡着也是，他……亦是有意的。”最后一句，她是对着顾北庭说的，她说的隐晦，可顾北庭不会不懂，何构等人也不会不懂。
　　何构咬着唇没说话，终是拽着宁行风的衣角，摇了摇头。最后也只是默默看着魔军退去，接着群神也各自狼狈的回府。何构丝毫不在乎面子的嚎啕大哭起来，宁行风沉默的站在一旁，钟迟明面色灰白的往回走，步子蹒跚的如迟暮的人，还差点一个身形不稳跌倒，幸亏程翊扶住了他，可钟迟明只是摆手。
　　今天，他们失去了他们最好的挚友，那个从小护到大的孤独又惹人心疼的阿棠，再也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