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君至》施庸

43、再觅香魂

　　顾北庭抱着沈棠，确切的说，是抱着沈棠的遗体回了魔界。他一路无言，整个军队也跟在身后沉默。
　　明明没有战败，按实际来说是大获全胜，却是这样一番低沉肃穆的气氛。在队伍的最末尾，跟着一把漂浮在空中的剑，像是有思想似的，亦步亦趋的跟随在部队后。
　　直到顾北庭将他和沈棠独自锁在了大殿中，也没人敢吱一声。因为顾北庭的神色实在是诡异，周身发出的气息也令人压抑得难以靠近。
　　虞欢等人十分忧虑，被紧锁的大门隔开着不敢硬闯，又摸不透这位新魔君的脾性，实在是无可奈何而又无计可施。
　　“这般不行。”
　　少年般清澈的声音响起，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往生剑内缠绕着一股黑影隐隐形成一个人形。
　　“你是何人？”虞欢犹疑的看着黑影，手已经覆上了剑柄。
　　“剑灵。”
　　“刚刚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虞欢刚说完便意识到了似的，倏然睁大了眼，“他会寻死！”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人，而且就算那人没杀顾北庭父母，可也绝不能完全置之身外的人，顾北庭居然要跟着一起寻死！
　　不行，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顾北庭是最后的魔君血脉，叶定寒已经不在，他也是魔族最后的支撑！刚要破门而入，黑影已经先她一步，随着往生剑破开大门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怔住。
　　顾北庭坐在地上，怀里的沈棠已经换了一件素净的衣衫，对刚刚那一声巨大的声响顾北庭置若罔闻，只是痴痴的将脸贴在沈棠苍白胜雪的面颊上，如同毫无人气的木偶般，眼中亦是一潭死水。
　　饶是虞欢平时再冷傲此时内心也是苦涩万千。
　　“……你恨我？”
　　感受到顾北庭心中浓浓的怨恨与戾气，黑影再次开口，声音里满是不解，“为什么？我满足了你所有愿望，甚至是帮你得到这个世界！”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顾北庭，他终于有所反应。
　　“恨你？呵……我只恨自己心存侥幸，不顾一切回来扰乱他的生活，恨自己失了心智亲手杀了他……什么报仇称霸，我要的，从来都只是他……”
　　黑影不再说话，顾北庭口口声声说恨自己有错，其实又何尝不是处处指证它的隐瞒与迷惑。
　　“往生，你既愿实现我所有愿望，现在……我但求一死。”是了，他现在什么也不要了，什么也不想了，只想永远陪着师傅，不能共生，便同死吧。这样想着，顾北庭又搂紧了怀中的人。
　　“君上！”虞欢闻言跪在了地上，盔甲碰撞地面时发出巨大声音，身后众人也跟着跪了下去，“万万不可啊！没了您整个魔族要怎么办？就算不为自己，也为族人想想啊君上！”
　　“请君上三思！”
　　呼声不绝于耳。
　　“你们回来了！刚刚有个……”略带兴奋的声音在看到这样君臣俱跪的诡异场景后顿时噤了声，一个书生打扮的魔族杵在原地，怀里还抱着几把剑。
　　方皓舟摸着鼻子，“这是怎么回事？听说不是打了胜战吗？虞欢你咋还跪上了？……哎呀，犯事了？”
　　虞欢嘴角抽搐，气氛被毁就是一瞬间的事……听到方皓舟最后一句话，终是忍不住道，“有屁快放。”放完她还得继续求痴情魔君别殉情……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啊？哦……”方皓舟一五一十道，“刚刚有个白衣少侠给了我三把剑，叫我给君上……”虞欢不等他啰嗦，一眼看去，顿时一惊，失声道：“这是君上和夫人的剑！”
　　往生剑还在黑影这，那么指的便是顾北庭的父母了。方皓舟连忙将剑递给了顾北庭，顾北庭依次摸了剑，脸上分不清是什么表情，在摸到第三把剑时顿住，是沈棠的剑。
　　“那位少侠还让我带了几句话。”
　　“……说。”
　　方皓舟思考片刻，照葫芦画瓢道：“师傅好好的存了许多年，现在物归原主。还有……他说师傅的剑，名叫降任。”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先用他父母的剑再用师傅的剑，无非就是让他知道自己的责任所在，此人的劝导还真是……煞费苦心。
　　不再多言，顾北庭起身，抱着沈棠向后殿走去，将人小心翼翼的放置在床榻上，轻柔的抚摸着沈棠苍白俊秀的脸，像是下了重大决定似的，转身离开。出来时虞欢等人还跪在大殿上，大有一副死磕到底的架势。
　　“起来吧。”顾北庭沉声道，见虞欢面上还有踌躇，“待尘埃落定，我的去向自由我自己决定，不得再干涉。”
　　这是愿意执政了？虞欢忙道，“是。”她当然明白顾北庭所说尘埃落定是什么时候，天帝任昊绝不会就此收手，唯有在下一次战争来临之前，提升魔族的实力，然后彻底了结神魔恩怨，至于如何了结，答案恐怕只有到了那时才能知道。

　　顾北庭的确是个沉稳有谋的君王，批起奏折也是尽心尽力，在他一系列改革下，民生很快得到改善。而且有了上次一战，天界也很久没再有所行动，加之往生剑的巨大威力和不知打哪传来顾北庭冷酷残暴心狠手辣的消息，其他几界也不敢冒犯，如此下来魔界倒真有了这几百年来自叶定寒苦心经营后难得的安稳，甚至是神气。只是这安稳下，有多少激流暗涌，又能维持多久，没人知道。
　　魔族在以一种可见的速度发展和成长着，最高兴的自然是虞欢，上奏时表情都有了几分生动。
　　“照君上的指令调整，军队战斗力确有所进步，请君上移驾验查。”
　　“嗯。”顾北庭道，“命人造的那几件新兵器试用得如何？”
　　“兵器……”
　　“君上那几位又来了！”方皓舟慌慌张张跑进来，虞欢瞥了方皓舟一眼，极其不满，这家伙怎么专搅和？平时搅拌药搅上瘾了是怎么回事。
　　方皓舟惴惴不安的等着，偷眼看顾北庭的反应，对方神情依旧淡淡的，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自从执政开始，顾北庭就像是一个毫无感情的机器，麻木凌厉的处理着魔界大小事情，虽不外界所说残暴不仁，但也难以亲近。恐怕唯一支撑顾北庭行动的，就是上届魔君和族人压给他的责任，以及……方皓舟看了一眼无人能进的后殿大门。
　　“行了行了，我去解决。何构这家伙真行啊，每隔几天就来，跟来娘家似的勤快……”少年的声音打着哈欠响起，“就是他旁边那个人有点麻烦，走吧往生。”往生剑闻声而动，向殿外飞去。
　　方皓舟听着暗自汗颜，这何构上神确实是来得频繁，整天在城门叫嚣着把段公子还给他，没一会被往生剑教训后……方皓舟捂脸，他真是从没见过一个神仙能哭的那样没形象，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导致他一来，守城的士兵就掏出瓜子，边磕边议论。
　　“又有好戏看咯……不错啊，比上次晚了几分钟开始哭。旁边那个穿黑衣服的又要出手了！这身手真不赖啊，越看越精彩……哎哎，就走了？下次再来啊……”
　　真是，不堪注目。方皓舟叹了口气，我还是回屋搅拌我的药去吧。
　　过了几天，方皓舟一脸欢笑的对守城士兵道，“我的新药，有助于美颜的，你试试吧？”
　　“……”士兵默默的挪了几步。
　　怎么这么不相信他，方皓舟拿着药瓶，晃了晃里面的液体，五颜六色的多漂亮啊。不经意看了一眼城门口，一摸白色映入眼帘。
　　少侠？！
　　“来者何人？”士兵严厉诘问。
　　“少侠你来啦！”方皓舟大力招着手，“快开城门！”
　　“……”士兵默默看着笑得灿烂的方皓舟。
　　“多谢。”怀瑾同开门的士兵有礼的作完揖，领着依依和怀瑜进入城中。
　　怀瑜跟在后面内心忍不住吐槽，这也太容易进来了吧？那何构上神每天嚎着来白宫说自己没用，连门都没进去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有什么炸？
　　看见怀瑜一脸戒备，怀瑾有一瞬的失笑，道：“不必担心”
　　在看到方皓舟时，怀瑜顿时释然了，叫这种笑得跟傻子似的人守门，简直不攻自破，当然不必担心。
　　“少侠所来是为何事？”
　　“想来见北……魔君。”怀瑾态度谦逊有礼道。
　　“这样……”还以为你是来见我的呢。
　　“喂，你手上这是什么？”怀瑜看着方皓舟手里的药瓶道，五颜六色的，是抢了何构上神的“神仙水”？
　　“啊……没什么，用了不好。”方皓舟丢了药瓶，“跟我来吧。”“有劳了。”
　　在他们身后，士兵默默盯着“用了不好”的药瓶，内心波澜起伏。
　　“君上，有人要见你。”方皓舟收去一路上的傻笑，在殿中恭恭敬敬道。
　　“进来。”
　　殿外的人闻声而进。顾北庭搁了笔，有些疲倦的抬头，却一瞬间怔住。
　　几人片刻无言。怀瑾几次想开口，却终不知该如何称呼而放弃，只是作揖道：“我此番前来，是想告知……让师傅苏醒的方法……”
　　“要如何做？”不等怀瑾说完，顾北庭几乎是有些失控的站起来，仿佛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稻草。方皓舟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顾北庭，不禁呆了。
　　“我还以为魔君会巴不得……”怀瑜半是揶揄半是苦涩的说。
　　“要怎么做！”顾北庭快速走下阶梯，几乎是跌跌撞撞，眼睛微红，似在失控与崩溃边缘，“要如何……要如何才能找回他……”声音颤抖，如同气血即尽之人般虚弱无助。
　　怀瑜呐呐收声，咽下那一肚子的讽刺。一直一言不发的依依突然道，“让我见师傅，我便告诉你。”
　　顾北庭盯着她半响，带着他们到了后殿。床榻上，沈棠安静的躺着，容颜如睡着般宁静，不忍心让人打扰。此时的沈棠，只是靠着顾北庭每日输入的精血来保持着仙身，全无气息。
　　依依红了眼，忍住呜咽，将那日程雨瑶和沈棠对话的场景都说出来，“她身上带着的那颗已经炼好的丹药，可以救师傅。”
　　“但程雨瑶上神到了人间，并隐去了踪迹，我们实在找不到她。”怀瑾黯然道。
　　“我去找。”顾北庭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要启程。无论要找多久，就算是要踏遍六界，他也要找！方皓舟连忙拉住了顾北庭，“君上不可！你走了魔界这么多事怎么办啊！”这一找不知道要找多久，可魔界现在百废待兴，实在接受不了不了顾北庭此时的撒手。
　　顾北庭面无表情的一把掀翻拽着自己袖子的方皓舟，却再次被缠住，“我知道你需要段公子，可我们也需要您啊君上！”方皓舟表面上哭的涕泗横流，内心却想着虞欢在哪？自己实在拖不住啊，眼看顾北庭黑着脸要踹飞自己……
　　“君上，我有法子可快速找到那仙子！”方皓舟急中生智的喊道，果然顾北庭收住了脚。
　　“君上，我自小炼药，即使那仙子隐了踪迹，我也可以凭借炉子和那丹药的味道找到她。”
　　“那不就想狗似的鼻子……”怀瑜暗自道。被怀瑾一个眼神遏制住。
　　顾北庭不言，方皓舟无人能及的嗅觉他确实见识过，但……方皓舟见他犹豫，赶紧趁热打铁，“而且我自幼在人界待着，对人界自是熟悉。君上若不信，几个月后我若是没回来，君上再亲自前去也不迟。”
　　顾北庭垂下眼，看着床上那人，点了点头。
　　方皓舟像是想起什么，有不好意思道：“我不会武功，还请少侠同我……一起前去。”
　　“唬谁呢！”怀瑜不信道，“你一个魔族连个武功都不会！”
　　怀瑾拉了一把怀瑜，“我同你去。”
　　两人迅速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