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天》白马19号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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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三百岁时，很不听话。
　　父君有时候要绕着整个落云山追着我打，药伯也从来不拉一下，这小气老头对我把他的爱宠放进冰湖里耿耿于怀。
　　那日落云山罕见地刮了阵大风，父君扛着破天斧扬言要将我劈了，结果从风里窜出来了个人，被父君一斧子拍到了地上。
　　父君吓了一跳，拎起我的恩公左右端详。这一端详不打紧，发现这位恩公竟是父君好友的孙孙，我仿佛好像已经看见父君被那位恩公的爷爷打出三界的场景。
　　恩公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模样长得十分俊俏，只是一直哇哇大哭毁了形象，日后他再端着那孤僻性子，我也不相信了。
　　那日我哄了他好久，最后还是忍痛给他吃了好些颗上好的红莲芯子糖，他才算勉强包住了眼泪，委屈巴巴地望着我。
　　“你叫什么名字呀？能挨得住我父君一板斧还能毫发无伤的人，天上地下，寥寥无几。你的功力一定不是平衣。”
　　三界自古以来便有阶品，不管你是神仙还是妖魔，只要你不是凡人，你就得修炼。上人是凡人的劫，修了百年千年年可做上人，上人有七阶，七阶修满便可做平衣。平衣修了千千万万年运气好了便是圣下，运气不好便是形神俱灭下场凄惨。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为了圣下修炼百年千年甚至万年，因为圣下之后便是齐天。
　　齐天，便是神。
　　仙与魔生来便是平衣，不用修炼的代价便是仙堕魔道，魔入幽冥。我看着对面这人亦正亦邪的祥瑞，还真一时拿不准他究竟是个神仙还是个妖怪了。
　　可是他却告诉我，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几百年前，他不过是一个深山里的娃娃参，每天吸收天地灵气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听着虫鸣鸟叫的又是一天。直到某一日被人挖走，连天空都没来得及见就被关在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匣子里，隐约中他听见他要拿去救一个人，那时他才知道自己竟是一棵还魂参。可是被救之人运气忒差，他才刚刚赶到，那个将死的人就化作点点星光准备冲上九霄，他的爷爷不愿意拼了半生修为准备将他起死回生逆天改命。
　　一旦抗天，便是万劫不复。
　　于是爷爷堕了魔道，阴差阳错间把所有的神识都融汇在了这棵还魂参里，所以，我面前的这位恩公可能还是那棵源自深山的还魂参，也有可能是个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神仙。
　　“原来只要能感受一点的阳光便觉得甚是充足，如今有了看不到尽头的生命反而并不怎么欢喜，我最后悔的是在我没有化为人形之前没有取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名字，而现在我就只能是陌上侯。”
　　我不知道这是该欣喜还是该哀愁，看起来是丢了自己，可能逃离那暗无天日的深山一举成为人上人，不也算是一种新生？我没来由地叹了口气，他扭头看向我，漂亮的棕色瞳仁星光熠熠，像是整个九霄都尽收眼里。“小奶娃，不要再惹那位魔君生气了，下次可就没人替你挨板斧了。”
　　我不以为然地昂这头，指着不远处把酒言欢的两个人说:“你说的那个魔君是我的父君，他不会真的劈了我，倘若真要劈了我，还有问过他对面的药伯，你不必为我忧心，我日后做了君王，定不会亏了你！”
　　年幼时的我和陌上侯相处的很愉悦，所以那是我同他炫耀玩耍，他都十分好性子地耐心同我讲这样不对那样不行。可随着年岁增长，他也愈发没耐心，越来越让人近不得身，好像变了一个人。药伯说，一个驱壳里有两个神识，此消彼长，现在的陌上侯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娃娃参了。
　　他不再是娃娃参了，我便再也不同他客气。
　　几百年间里，我同他大大小小地打了好几场架，每次他都是败兴而归并扬言下次一定将我的脑袋挂在他的城楼上去，我也不晓得，他对我从哪里来这么大的怨念。

　　时至今日。
　　他依旧是一袭战衣，踏着万年不变的青云杀到我落云山，开头一定要将他手里的走马金枪插进地里，震出蛛网状的裂缝。
　　“无格！同本王一决死战，今日本王兴致好，说不定能留你一命！”一把金枪晃得人眼花缭乱，药伯一手按着大长老，一手拿刀在那比划怎样运力才能让来势汹汹的陌上侯闭嘴。
　　来者是客岂有不轰之理？
　　我召出双生，踩着云一路飞至山下，将那不嫌累的走马金枪砍出朵朵金花。几年未见，他功力大增，一招一式都沉稳了许多，不再是几年前只一昧速战速决的急性子。
　　双生一挑一刺，巧妙地避开了他刁钻的枪法，前几日大战我尚未痊愈，肩胛处见风仍有痛感，偏偏这陌上侯最擅用风，金枪夹着冷风，一挥一砍间就是阵阵阴冷袭人。我瞅准了时机，捏了个赤焰诀，以手掌迎向他的枪尖。
　　刹那间，落云山好似抖了一抖，强大的冲力反噬向我二人，这一来竟是个两败俱伤的战果。
　　那疯子狂喷出一口鲜血，抚着胸口仰天大笑，“苍天有眼，几年修行没有白费，下次本王一定能将你的头提回去见见我新修的行宫！”我懒得坐起来，索性倚在石头上看着这人受了伤依旧欣喜若狂的神仙，真真的想不出我哪里得罪过他，竟让他如此的记恨我。
　　我冲远处的药伯摆摆手，让他安心，并示意他将这些把我跟陌上侯包围的密密麻麻的长短不一的枪剑都收回去。免得他一动怒，再连带着将我也捅成了筛子。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走到还在欣喜若狂的陌上侯面前，几年不见他到越发俊朗，我踢了踢他的腿，扔给他个小玉瓶，我不用回头就能感受到来自药伯的凝视。
　　“要不是看在你爷爷跟我父君是旧相识，我还真怕我哪一天一个没忍住就砍了你的头。这里面是药伯最宝贵的百愈浆，服用之后三日之内必能叫你生龙活虎。”
　　他十分自然地接过去，拧了盖子仰头就喝，一点也不担心我在里面偷毒，许是滋味好，喝完之后还眼巴巴地望着我，想让我再给他那一瓶。我扭头看了看药伯的臭脸，摊开了手，“没了，仅此一瓶。”
　　“你们魔族真是小家子气，改日我让天上炼丹那老头送你几筐仙丹，你好生养着，我练成新功再来与你一决死战。”我好笑地摇摇头，用那传说中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了他的脖子，收了笑脸看着他:“前几次我当你是玩笑话，逞一时少年意气，若真要赌上性命我还真可以送你去九霄看看。原先是看在我父君面子上不同你计较，但是，日后你若再敢三番五次来烦我，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不只是我难得正经，还是他真的被吓到了，连发火都忘了，只是呆呆地点头，我送开手的时候发现他的双眼变成了棕色，而刚才打斗时他的眼睛分明是妖异的墨绿色。莫非，此时的陌上侯不是刚才打架的混小子，而是我年少时认识的娃娃参？
　　没待我细问，那棕色一晃而过，取而代之的依旧是那对好似藤蔓的墨绿眸子。我也暗暗向后退了半步，刚好躲过了扑面而来的拳头，“好你个无格，你竟敢打老子，老子，本王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你！”可惜，药伯不打算给他这个教训的机会了。
　　下一秒，一个四四方方地铁笼子就网住了暴怒中的陌上侯，像锁爱宠一样将他锁在了里面，药伯唤来了他的一只最大的坐骑，鹏鸟，将那铁笼子送回了天上。随着陌上侯的喊叫声愈来愈远，我的耳根也渐渐清静。
　　“无格，我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老子，呸，本王迟早有一日会打败你！你给本王等着！”
　　“无格！”
　　我站在山尖上给他摆摆手，不知道他看见了没有，我想我的脸上一定没有写幸灾乐祸四个字。

　　送走了一个烦人的神仙。
　　却还有十几个难缠的妖怪。
　　地上跪了一排黑袍长老，打着不可违天命的名号想将我拉下王座，通情达理如我，决定暂时改改心意。
　　我整了整衣服，清了清嗓子，将刚才被药伯收拾的半死不活的长老往一旁挪了挪，站在神坛中央一脸的真诚。“既然众人都不服我做这个王，可我们还是要按照规矩来，父君膝下没有男儿，只有我和大公主两个孩子。众人不服我是念我年纪小，那不如就让我的姐姐暂替我，统领魔界，你们看，如何？”
　　台下一片哗然，就连阿浣也是一脸难以置信，摸不准我的宝贝葫芦里装的什么药。我走下去牵起阿浣的手，一脸真挚地对她说:“姐姐，拜托你了。”
　　阿浣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继而很快地端上了她的大公主架子，信步走向了神坛，我坐回她的软榻，闻着这股子散不去的海棠香看一出好戏。
　　坛上药伯恭候多时，引着阿浣走向了破天斧。“众人皆知，每任君主都要用自己的血祭我魔族的圣物，以表诚心。浣公主，请吧！”我暗暗叫好，看似只要祭了破天斧就罢了，其实破天斧嗜血嗜的厉害，若你不是它要的人就算你放干了一身血，也不会打动它分毫。尤其是外族的血液，也就是说，倘若阿浣不是父君的孩子，那她今日怕是拼了一身热血也坐不上这王座。药伯这招真是妙不可言！
　　阿浣拿着匕首迟迟下不去手，药伯待在一旁，坛下各位长老都在暗暗发力，我可是真切地感受到几股不同妖力企图控制阿浣的手。终究是寡不敌众，阿浣一刀划在她白皙的手腕上，鲜血涌出，一滴一滴地落在了破天斧上，霎时，几百双眼睛一同盯向了这漆黑板斧。
　　血刚一接触到斧头，便呲呲作响，转眼划成一缕青烟。静静地过去了几秒，像是突然有了灵气一般，阿浣手腕处的血止也止不住地喷涌而出，一股脑地浇在斧子上，像是凶兽在饱餐。
　　在场的众人都倒吸了口气，众长老皆面色发青，没有人打算出手救一下他们推上去的公主。眼见目的已经达成，药伯一掌震碎了那股血流，将阿浣救了下来。我慢慢地站起来，迎着众人目光拾级而上，同样的也是拿了把匕首，伸出了右手慢慢划了一刀，看着我的血在斧面砸出了梅花点点。
　　没有任何的声音，血液慢慢渗了进去，整个斧面遍布金色的流纹。
　　已无需言语。
　　我转过身来，看着我已呆了近千年的土地，心中好似有一个声音在说:
　　“无格，以命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