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章五 面向大海的房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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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染，最后一次旅行，我们选择了没有你的海滨。
三年前我看见子谦对着蔚蓝色的海洋歇斯底里地喊叫，远远地看。明明只是一个背影。风声太大，几乎湮没了叫喊声。可是为什么，我却立刻感觉到一股咸涩。那不是属于海的气息，亦不是风的味道，而是泪，伴随着叫声源源不断地疯狂涌出。
看着慢慢暗沉的天空，灰色场景中那个绝望的背影，我哭了。没有声音，没有眼泪，一如成长中一再隐忍的伤痛。我仿佛是回到了那个鲜血漫布的夏日午后，刺眼的阳光下，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不尽真实。我热得恍恍惚惚以为是梦，醒来后却清楚地记得。是我的错。
那一天，子谦失去了这个世界上的唯一。那一天，我失去了像个傻瓜一样的你。那一天，随着你的离去，我们一起构筑的世界在顷刻之间崩塌殆尽，只剩废墟。
即使你说你原谅我，即使你在最后要我不要再胆怯，不要再顾及任何，但有些事我一直介怀，三年来我一直歉疚。我很自私，产生过邪恶的念头，现在也仍在做着邪恶的梦。可是将来，我只会让梦停留在原地。永远地。没有时间限制。因为他的心里再装不下其他人，因为我在足以预见的时间里无法原谅自己。
一个人坐在朝向大海的阳台上，隐在遮棚的阴影里。已近午后，热风迎面吹过来，依旧觉得舒服，总不是那样粘人的热。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高中之前误解了这句诗，以为海子是个乐观开朗的人，面前是容纳百川的海，眼里是一片开得烂漫的花草。后来才知道，朝向大海的地方永远开不出花朵，何来春暖，何来花开，梦只是梦，再美好也无法成为现实。所以海子疯了，躺到铁轨上去寻找通往天国的阶梯。
今天是旅行的第一天。
闹了一路，等到达时都已累得眼神呆滞，于是分配了房间，决定吃过饭就各自回房间睡一个午觉，等太阳快落山时再去海边烧烤。
午饭后。美纪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点播频道的文艺片。《爱在落日余晖时》。她看了很多次。
洗过脸，我在床沿坐下，从包里翻出一本书看，三毛的集子《温柔的夜》，看过很多遍，依旧爱不释手。许多人说三毛是疯子，荷西也好，旅行也好，不过是她幻想出来的东西。我不知道这些是真是假，只是每每在旅行中看她的书，总有相识，总有落寞，总有一丝淡淡的忧伤，化不开驱不散，侵遍全身。她的书似是罂粟，有毒却容易上瘾，后知后觉的痛。
专心地看过几页，再抬头美纪已侧倒在沙发上，或许因为太累，还发出断续轻微的呼噜声。我走过去给她腰上覆一条薄毯，以免着凉。
小时候，夏天同样闷热，晚上睡觉总要把毯子踢得老远，电风扇定在一个方向，开到大档对着自己呼呼地吹一个晚上。醒来毯子却总在身上，电扇不知几时也左右摆起来。之后长大一些，懂事一些，知道是外婆半夜爬起来帮我盖被子，又动了电扇。问为什么，说是夜里凉，风扇一直对着吹会头疼，肚上不盖毯子也容易着凉。
我一直记到大，把这当真理看待。后来和小染一起住，晚上两个人面对面睡在一张大床上，半夜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会梦游似的去拣回掉到地上的毯子，再帮小染盖好，因为我一直记得外婆的话。夜里凉，风扇一直对着吹会头疼，肚上不盖毯子容易着凉。
呆呆地看了会电视，实在没有兴趣，就拉开大面落地窗，走到阳台上。静静地看海。静静地听。
浪泛着白色的泡沫涌向浅滩，然后慢慢退去。轻轻地被风推来，又倔强地逆风而去。它们喜欢上滩上玩耍，但再怎么淘气，也都是要回到海里去的。这一点，每一滴海水都不会忘记。
小染，你喜欢海，从年幼时起就爱着它的千面万面，我知你总有一天是要回到海里去做海的女儿，但是不是现在，不是三年前。不是。不是。不应该是……
眼睛有微小的疼痛感，大概是眼里吹进了沙。蹲下来轻轻地揉，越来越用力，直到手上沾湿，才将脸深深地埋入双臂弯起的屏障中。
忽然感觉有谁轻轻地压了下我的肩膀，不敢抬头，但知道是美纪，走到我身边蹲坐下来。她什么也不说，任我闷着头流眼泪，直到我再也憋不住气，通红着脸抬起头，用手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水。
“如果这么难受，为什么不找人倾诉？”美纪递一张纸巾给我，声音沉沉的。
我不语，直视前方，眼神却没有焦距。
美纪叹气，扭头不再看我，转而面对说不清颜色的海，“你真以为自己足够坚强，这样硬撑也不会有垮的一天，而我们会一直做个又聋又瞎的傻子？”她顿了顿又道：“你要自责到什么时候？小染的死是意外，不是你的错。她那时救你难道是希望你像现在这样难过，这样自责？”
我摇头，自己又何尝不明白这点。
“放下包袱吧，你还要背到什么时候。”
我坐在木板铺成的地板上，将下巴搁在曲起的膝盖，“美纪，小染和你说过吗，高中的事。”
美纪一愣，认真地想了会才摇摇头。
“我以为我隐藏得很好的心事，小染其实都知道。她那么喜欢子谦，却又很重视我这个朋友，明明放不开手的，却像个傻瓜一样自寻烦恼。她和子谦分手，是因为我，只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电影里也会说了，爱是转让不来的，她坚持了这么久，到最后竟为了我而放弃。”眼睛又有些酸疼，我拼命忍着不落泪，“真的笨死了。我也是，小染也是。”
“所以……”
所以那天，我会冲出马路，小染会选择回到海里做一滴水滴。
她说我原谅你，是原谅了我的任性，对她，对自己，对子谦的任性。可是小染，我没有原谅我自己，我也没有原谅你。残忍如斯，你更甚于我们。
微微地呼吸。美纪注视着不远处又一次冲刷海岸的浪，她其实什么都清楚，我对子谦的感情，小染对子谦的感情……这一切都是她一个局外人所无力插手的事，她不能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只能听我倾诉，在我难受的时候陪我看海，听风从不知何处的起点，吹向不知何时的终止。
第一天的午后。我们并排坐在阳台雨棚的阴影里，好久好久。阳光下，海似在唱歌，而风却是在哭泣。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章五 面向大海的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