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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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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席远鸣这个人就跟他的名字一样张扬又桀骜,他留着板寸打了耳洞,他有乌黑的头发和深沉的眉眼,他跟所有富家子弟一样心高气傲又自命不凡,他引领着大院那群高衙内的潮流,除了他板正的表哥卢缨,他前十七岁顺风顺水没有缺点。
显然拥有一个成绩优异长辈满意的表哥是他最大的缺点。
有一天他意外撞见了卢缨的秘密,席远鸣嚼碎嘴里的硬糖,因此决定着手实施一些报复。
卢缨的父亲外放去了宁城,第二年席远鸣打了一个圈里嗑药的瘪三,于是家里人把他打包送到姨父身边避祸,顺便跟着他那个天才表哥读书。
彼时卢缨高二,席远鸣高一。
他的顺水推舟让这一趟宁城之旅添上了一些疑云。
卢缨打量他良久,最终让他滚远点。
席远鸣不屑于理他,但他在心里默默想,我是来帮你的呢,表哥,你会感谢我的。
他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摩靠近他们的圈外人,美色和钱权纠缠到一起,总是让人浮想联翩。
他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他迅速出手让蒋牙摇摇欲坠的公司成为商业史上微不足道的一粒尘,他让人一点一点蚕食蒋牙东山再起的任何可能,引他入酒池肉林,引他卑躬屈膝。
他欣赏猎物垂死的挣扎,但是深入了解之后,他才明白是他想错了。
他以为一切是蒋牙的野心,他以为蒋牙胆大妄为撮合他的继子和一看就前途无量的卢缨,他觉得这种事情总得有一个人是无辜的,因此第一眼选择相信美貌无罪。
至于卢缨,卢缨并不在意蒋牙的死活,他甚至连蒋牙是谁都不知道,他的父母把他保护的很好,或者说他们养废了他。他活在象牙塔里,对这样一个理想主义者来说,除了爱,世俗的一切在他面前一文不值。
他用他的乖巧和妥协换取父母的爱,用他的真诚和热爱换取江宁存的爱。
能则生,不能即死。
因此蒋牙破产后,江宁存并没有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帮助,但是江宁存竟然真的爱上他了,浪漫主义者的光辉普照大地,这两个人阴差阳错地继续深爱着。
这就是讽刺,后来江宁存轻易不再爱人,看来理想又浪漫的人对他的伤害确实刻骨铭心。
席远鸣非常愤怒,他感觉自己被欺骗了,连卢缨也同样被骗这件事都不能浇灭他的怒火。
他于是让蒋牙欠下大笔赌债,又暗示他们看上了他继子的脸。
果然,一个无法反抗的江宁存出现在他面前。
包厢安静下来,给江宁存灌了酒的富二代已经难耐地在解裤腰带了。
就在江宁存迷蒙地张着嘴像一只迷途的羔羊一样,准备迎接某位太子爷为他御批的命运时,席远鸣狠狠“操”了一声掀翻了桌子。
席远鸣把他带走,扔到酒店的床上,他看着他兀自情动,非常想学家里那些衣冠楚楚的长辈抽根烟冷静一下。
我这样做会毁了他的。席远鸣面无表情地想。
他比我还小一岁。
他和卢缨相遇的时候才十四岁,难道他十四岁的时候就想着爬男人的床吗。
不,我不能因为这个理由就心软。
可是万一他是无辜的呢,万一世界上真有纯粹的好人呢,我真的能看透人心吗。
挣扎间仿佛听到卢缨冷漠的话语:“滚远一点。”
哈,席远鸣啐一声,好人是不可能扎堆的。
我偏要做这个恶人拆散你们。
江宁存的反应很生涩,席远鸣怀疑卢缨根本没碰过他。
于是他抚摸着江宁存的脸,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他的场景。
大院的冬天很冷,很白,很热闹。老头子们带着家里娇养散养富养穷养的小辈们到处拜年,卢缨和席远鸣永远是他们话题里的两个极端。
因此席远鸣每次待不上半刻钟就一定要跑出去透透气。大院里两步一个熟人,于是他跑到院子外面,愣愣地看着冷清的街道。
冷清的街道,有一抹非常非常突出的颜色。
少年套在厚重的棉袄里,毛绒绒的帽子遮住他的额头,他露出来的眼睛红红的,雪花落在颤动的睫毛上,他把不知道哪里折来的一截梅花枝递给眼前人,帽子和衣领的绒毛随着他的笑意延展,哪怕他浑身洁白,依然比这雪地要耀眼万分。
席远鸣承认他一瞬间有一点见色起意。
然后他发现另一个人是卢缨。
他发现一个秘密,因此决定实施一些报复。
这当然不能说是嫉妒。
席远鸣抱着江宁存,他让他趴在床上,肚子下面垫上一个枕头。
江宁存跪伏着,半张脸贴着床单,暴露在空气中的另外半张脸微微泛红。
席远鸣整个人覆在他身上,他心底泛起怜爱之意,他把胳膊伸过去让他枕在他的臂弯里,他一边吻他一遍缓慢动着,他吻开他皱起的眉头感受着他的紧绷,他怜爱他如同怜爱他曾拥有的一只笼中雀,他把他溢出的惊叫堵住,只准那张泛红的嘴里吐露爱意。
他如此怜爱他,轻柔地如同当年那朵飘落在他眼睫上的雪花。
恍惚中他透过卢缨的眼睛看到了那枝江宁存捧来的树枝,也许那不仅仅是某年冬天某棵梅花树无奈的叹息,那是一颗跳动着的炽热的心。
19
16岁死去了。这个年岁死去了。在17岁的生日蛋糕面前,江远赫一边吻他一边宣判江宁存16岁的终结。
“他死了,哥哥。”
这句话不亚于告诉他卢缨亲手杀死了他的16岁。
卢缨从万丈高楼上一跃而下,他不管死后洪水滔天。
“哥哥,”江远赫沉沉地看着他,“你心里一直在想他。”
他把手覆在江宁存的胸膛上,想要抓住他的心跳。
“我宁愿他活着,”江远赫用他的额头贴着他,“他死了更叫你忘不掉他。”
“别害怕。”
江远赫和卢缨的影像重叠。
“别害怕。”江远赫声音越来越低,“我一直在等你。”
“我一直给你写信,那些信……”江远赫闷闷地说,“你把它们丢到老房子里。”
信?
“我陪你回去拿东西,你甚至根本没有想起它们。”
“我太想你了,”江远赫哽咽道,“他们怎么能把我们分开。”
“你忘记小时候的事了吗?你忘记我们俩相依为命的日子了吗?”
“仅仅四年,哥哥的心里就装不下我了。”
江宁存发起愣来,我曾经……
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弟弟……
他们曾在田埂疯跑,在忙月的稻田里追逐,从菜园到稻场,从摇摇欲坠的老屋到高高的青山上。
他们在少儿频道停播的夜晚依偎着睡去,又在父母争吵不休的早晨醒来。
八岁时宁凝一个人拖着行李去了山外面,从此成为婚纱照上的一个影子,有一天她发现自己攒的钱全被江峰赌掉,那张工资卡只剩下两个孩子的一学期的学费,旧大巴又摇摇晃晃把她载回山里,她的孩子甚至不愿意喊她妈妈。
那些年江峰跟着自己的姐夫在麻将桌上像迟暮的老人一样醉生梦死,他赌马赌牌赌掉年少意气,如今17岁的江宁存对他的记忆只停留在某年冬天他们坐在江峰的肩上跟他回家。
他们从父母那里分得的爱只有那么少的一点,他们在干涸中一天天长大。
哪怕江宁存有一副轻易就能得到世俗偏爱的皮囊,爱意对他来说依旧像羽毛一样轻盈,他不断确认自己拥有的爱仿佛是在确认自己存在,但他甚至吝啬于将自己的爱宣之于口,他如此被动,没人能感受到他的偏爱。
因此当卢缨执手说爱他,他的回应也像空中一片远去的云,“他怎么会爱我呢”这些愁绪被卢缨带进了坟墓。
而江远赫的心很小,哥哥完全替代了父母的位置,即使有时候哥哥像是一片无法靠近的冰冷。
他的全世界只有这个人,他的孺慕和欲望,全都为他而生。
“哥哥,”江远赫啄吻他的颈窝,“我爱你。”
“我爱你。”在并不清澈的江水之上。
“我爱你。”在从此沉默的高台之上。
“我爱你。”在年少轻狂的废墟之上。
20
江远赫一路吻下去,他吻过烟头烫出的疤痕,吻过稀疏细软的绒毛,他吻过他的颤抖他的柔软,他丝丝缕缕的轻喘。
江宁存无端想起那个夜晚,席远鸣把他的纯白丢进漩涡里,他在醒来后自怜自艾,他高热了整整一天,晚上卢缨打来电话对他说“我永远爱你”。
他慌乱挂掉电话,他的忠贞不渝被神明拿下天秤。
“别再想他们了,”江远赫怜爱地说,“我来得迟了,但是没有什么东西再能让我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