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风冢》今天好

4、相依

　　和乐靠着墙站立，她的手臂上尽是嫩色红肿的水泡。但她却像是没有察觉，没有疼痛。眼睫低垂，无神地看着地面。

　　良久的沉默。

　　平安轻轻地问道：“你是在自责吗？后悔偷了先知之果，后悔离开界，后悔把他们引进来是吗？”

　　和乐很慢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但是那不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要抢先知之果，树爷爷也不会看到未来，也不会做好准备，把其他人送走，那么结局可能更加惨烈。”

　　她蹲下身，双手捂着脸，大声地吼叫着，像是要把所有的悲愤，所有的自责，所有的不安都发泄出来。

　　平安也蹲下身，轻轻地拍着和乐的背。他们的脑袋靠在一起，仿佛就剩下彼此。

　　高立的墙，逼仄的天空，阴冷而潮湿的街道。平安带着和乐行走在其中。他们已经有两天没有吃东西了，从青城的熊熊烈火中逃离到界外。

　　为了不引起人的注意，他们顺着墙根跑到了那被废弃的小巷。但其实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他们在火中逃出后身上皆是创伤，身上东一块西一块的都是焦黑一片，毛皮稀稀疏疏地耷拉在身上，看起来既肮脏又丑陋，看见的人都远远避开了，怕沾染上什么疾病。

　　这里应该是老房屋所在，本应该被推倒重建的老旧的建筑群落，出于种种原因被搁置了下来，就像是精致画卷上被顽劣孩童涂上的狰狞的一笔。

　　小路是由石板铺就的，若是在景区中那边是精致有情趣，若是有妇女儿童常驻嬉戏于此那就看起来亲切又可爱。但这里是被闲置的，被抛弃的，细细的尘土披在墙壁、地上，蜘蛛半是残破的网，干瘪的小昆虫的尸体，由于缺少了人气，这条小巷迅速破败，衰落了下去。只有一些人为了赶时间才匆匆忙忙从这条道路上经过，头也不抬。或是附近的居民走了一些路把垃圾抛在这里就匆匆离去。

　　但是人迹稀少意味着不被注意，意味着安全。

　　平安从垃圾堆中寻了半天翻出了较为干净的纸板，把纸板堆积在一起勉强拼凑出了一个小窝。他把和乐放在纸板堆上，开始舔舐伤口。毛皮已经被血浸透，干涸后凝固成了一绺一绺的硬疙瘩，平安慢慢地舔舐，但无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伤口，撕扯下了一团带血的毛。

　　处理好自己身上的伤口他又看向和乐。和乐并没有怎么流血，她的伤口在大风穴中已经愈合，但她身上是看起来更为狰狞的、红肿的、焦黑的疤痕，这些疤痕与她白色的皮肤相映衬显得更为可怖，更加惹人心疼。

　　和乐半睁着双眼，她又累又饿又疼，迷迷糊糊地看见毛茸茸的金色脑袋凑到她面前。恍惚中金色的脑袋变成了金色头发的少年，再看时又是毛茸茸的大黄狗。

　　“我去找些食物，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大黄狗说，“不要怕。”

　　和乐感觉自己仿佛在天上飘，时轻时重，时上时下，她像是回到了童年，张开翅膀在空中漂浮，那时她的翅膀还很稚嫩，幼弱得几乎要托不动她，她快速扇动翅膀让自己腾得更高。突然间翅膀就像脱了力，和乐飞快地下坠，下坠，下坠，似要坠入无尽的黑暗。

　　“和乐——和乐——”声音像是从遥远的一边乘着风飘来，因为太过遥远而变得有些模糊。谁在叫我？她想。她努力睁开眼睛。

　　啊。果然是平安。和乐突然安下心来，从嫌恶到依赖只不过一瞬间的距离。什么时候他们就这样亲近了呢？和乐突然间就笑了起来。

　　平安在愣了一下，有些茫然。但是很快他就把一样东西递到了和乐嘴边。温热的，软软的，咬开后有咸香的汁水灌入喉间，一瞬间整个人都欢快的想跳起来。胃部本来已经没有什么感觉只是疼，但是汁水淌进胃里的时候，和乐突然感到了一阵难耐的饥饿，她几乎是连嚼带吞地把整个汤包子都吃进去了。不知平安是怎么弄到的。

　　平安平淡地描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他去找食物，到街上时已经有很多店铺都关门了，他看到一家包子店也正打算关门就冲了上去，老板看他太过可怜就给了他个包子。

　　和乐看着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弄不清楚，只好放下。吃过后，和乐与平安窝在纸板堆好的小窝里，没一会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白日里，他们寻了一处阳光可以找到的地方，把小窝挪了过去。光线像金色透明的流水，尘埃在阳光中飘飞，有种奇异的迷幻般的效果。

　　往后的两三日里他们就待在此处养伤。他们会去垃圾丛中翻找食物，最初他们心中仍有芥蒂，但是在生命都难以保障时，其它的都是虚无。就算他们再嫌弃，垃圾堆里人们没有吃完的未过期的食物也很少，很少。

　　平安会出去寻找食物以支撑他们整日的消耗，但是他们能够获得的却很少，几乎是天天都在饿着肚子。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的伤好得很快，和乐身上的疮疤甚至在脱落后露出了光滑的嫩肉。或许是青城人的特性，不论怎么说能够完全愈合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和乐也已经可以和平安一起行动了。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和乐感觉自来到界这边以后，她的翅膀变得更轻了，颜色也比在青城时更淡。

　　界这边的风有着青城没有的气息，呼啸的，繁荣的，暗沉的，腐朽的，在城市的街道上涌动，传递着无人知晓的信息。

　　他们不敢走太远，道路条条都通向不同方向。这边有太多的危险，他们不敢在没有熟悉之前离开自己最先搭建的小窝。

　　但是这短暂而艰涩的安逸终止于一场磅礴的大雨。

　　近些年，其他地方多少都修了路，地基一层比一层垫得更高，像是批了一层又一层的皮。而这条街，由于年老而缺少人的光顾，被遗弃在这里，显得地势低洼了，其它地方的水流都向这里汇集，索性就在这里挖了一条简陋的小沟渠用以排水。

　　但是雨势迅猛而急迫，四面的水流快速汇集，小小的排水处排水的速度远远及不上水流汇聚的速度，很快，这里就积了高高的水。

　　和乐与平安在水开始聚集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但是他们没有想到水居然积得那么快。流动的水流急急地奔涌而来。很快就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和乐与平安起先因为他们的小窝还有些犹豫。很快他们这些犹豫也没有了。因为他们用纸搭建的破烂小窝很快就被水打湿糊成了一团。

　　和乐与平安只能另找地方下脚。水流湍急，已将所有的污秽和肮脏都纳入其中。人们只赞美天空中的雨水洗去建筑上的斑驳污渍和天空中的飘扬尘埃，却没有看到洗去尘土后流淌在地上的黑色水流。他们趟着污水穿过小巷狼狈又坚决。

　　他们深深地回望了一眼小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不是他们的家，甚至也不能算是多么舒适。充其量只能算是使人沉溺自卑和无助的轻松的居所罢了。

　　和乐与平安顺着水流向高处走，雨水很大，像是有些暴躁，大滴大滴的雨水砸在身上竟然也有些疼痛。他们浑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眼睫流下，世界都变得模糊起来。他们都有些狼狈，脚下是涌动的水流，阻碍着他们。天空暗沉，大风呼啸，雨幕被风卷着席卷而来，把他们的毛皮吹卷，倒竖。他们逆风而行，跌跌撞撞。

　　最后他们寻到了一处小公园。里面有几座作为古董保留下来的老旧的建筑。和乐与平安缩在里面，建筑老旧但也还算结实，工匠们修修补补也就过了好些年，但是对于这样磅礴的大雨它也有些受不住了。水滴就顺着房顶上的细缝滴落下来，滴哒滴哒汇聚成一滩。不过这也比小巷那边漏风的纸板好了很多。这会儿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和乐与平安贴身依偎着，目光沉沉地看着外面，期待着这场雨快点过去。

　　和乐突然看见公园中心的水池里有一条白中透红的金鱼突然跳出了水面。金鱼的身体有些透明，在雨中，银白的光下，一闪而过。和乐想细看是却发现那条鱼经不见了，和乐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