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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厌胜之祸(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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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皇后今日一大早就去慈宁宫宫门处,候着‘刘老夫人’的到来,现下一踏入大殿,瞧见这阵势顿时觉得不好,这是骑虎难下了。要违背先帝的规矩,必得让皇帝准许才行,此事定是得了皇帝首肯……皇帝竟如此在乎此事,说不得待会朝会刚下,就过来了。现下只能祈祷,‘刘老夫人’的秘药真能派上些许用场,不然丢人现眼还是小的,她说不得还得背一个欺君的罪名。
皇太后的寝殿内新挂了一层层纱幔,每层纱幔都有几位宫女垂首立在两侧,‘刘老夫人’被领到角落的紫檀镶理石的高背椅上坐下,这位置似乎是专为她准备的,连皇后都被领到别处。旁边一个宫女给倒上毛尖,一杯茶工夫,便见一个嬷嬷小心翼翼的过来,神情异常郑重,走进了才发现,她指尖竟绕着一圈半透明的丝线,那丝线的源头被纱幔完全遮掩,这是让她悬丝诊脉了,忍不住心里冷笑一声,皇室一向是这副得行。
‘刘老夫人’提着丝线,闭着眼似乎是在细细感受,实则脑中一片空白,上古时候巫医分家可不是假话的,巫这边除了些秘药,再没有其他的关于悬壶济世方面的传承,在这上面,他可能还不如真正的刘老夫人。
但是他有其他的法子,‘悬丝诊脉’之后,他把丝递给身边的宫女,然后找她们要了一只空瓷杯,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自己随身的荷包中,摸出一只滚圆的香珠来,密闭的寝殿顿时被一股奇妙的香气侵占,就像大海中翻涌不息的波涛,仿佛侧耳还能听见海浪喧嚣的声音,令人不由沉迷其中。
“这是深海千年巨蚌的贝肉,经巫法精炼而成,每日以些许碎末泡水,与皇太后饮用,应当能够暂时控制住她的病情,”他用玉佩刮擦着香珠表面,使其掉下些雪白的碎屑,兀自说道,“只是皇太后病根已定……”
离他最近的嬷嬷闻言突然惊醒过来,对香珠效用却是心服口服,只追问道:“还请巫祝彻底拔出皇太后病根。”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就有个威严的声音道:“朕命你尽心为皇太后诊治……我皇宫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刘老夫人’嘴角一翘,正主可是来了,便道:“如陛下所述,听闻当朝国玺是开国时采用巫者献上的和田玉髓制成,古玉养人,以玉髓为最,用同法刮出碎末,定能让皇太后远离病痛。”这话其实与糊弄人差不离,但是皇帝一时间却深信不疑。
只是要国玺却没那么容易,继皇后也跟着皇帝过来,一听‘刘老夫人’这话,就知道自己定是惹上麻烦了,真正的刘老夫人一向是连医带骗的,似她这般的都是人精,从不会说这种断自己后路的话。
她连忙开口制止,想要防止事态更加严重:“但是皇上……现今国玺并不在宫中啊。”
殿中顿时沉默了,连‘刘老夫人’有些吃惊,国玺可是凡俗皇权的象征,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会被人弄走。但国玺的确是先帝时,就被赐给国师暂管,其实是被国师以研究的名义借去了,然后他研究了几十年,到先帝薨逝,也一直没送回来。所有皇帝虽知道有这么个重要东西被押在国师那,但是并没任何实感,自然不能与抚养自己长大、一路为皇帝遮风挡雨的皇太后相比。
“我们早该要回来了,”皇帝喃喃,又思索了片刻,以命令的口气道,“刘巫祝封‘护国法师’,赐宝册、官印,先留住慈宁宫,到皇太后完全康复为止。”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刘老夫人’也没有反抗,一口应下来,但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他指尖微微一弹,一根几不可见的黑色细丝飘到继皇后一头乌黑发亮的发髻中,瞬间彻底不见踪影。
虽在慈宁宫一时信口开河,把国玺之事应下来了,但是皇帝很快又为难起来:“这事该如何与国师交涉呢?”国师名义上是他的臣子,实际上却是独立于朝廷之外,虽然他也能够强行下旨,命令国师把国玺交出来。但这样做,一是会得罪道行高深的巫者,二是若是皇帝真的下达这个圣旨,怕是这个旨意没出宫门,整个京城都知道皇室的国玺不在宫中,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
继皇后与他同床共枕多年,自然明白他的忧虑,便插嘴道:“听闻太子渊与国师关系极好,私下里常有联系,不若令太子渊去讨要国玺,说话方便些,也能保住皇上的体面。”
该建议正是一针见血,皇帝立时赞道:“还是皇后聪敏,此事就交由太子渊来办。”就算没有君臣之名,做儿子的为老子办事,也是天经地义的。
最后,讨要国玺这一烫手的差事就落到了东宫头上,得知此事,太子渊一向沉稳的人,也不由发怒起来,由于他很早就与国师熟识,对国玺一事到了解得多些。
“无知妇人,国玺之事乃皇祖父对国师的许诺,在当年赐给国师之时,便已不属于皇室,”太子渊发愁道,连案上的书简被推到地上也没有发现,“不然像国玺这样的东西,早被朝堂宰辅重臣要回来了。”这皇家私事有国事与家事之分,似选后纳妃之类就是家事,只要不过分滋扰百姓,朝廷众臣是不会搭理的,但是国玺看着不起眼,却是巫者献上,关系重大。当年若无朝廷众人附议,就算先帝一意孤行,也是送不出去的。
“殿下息怒。”竹萱神色宁静,莲步轻移挪到太子渊左前,给他倒上一杯新进的西湖龙井,对太子渊所述之事却不多言,只对顾诗使了个眼色,让她把掉落的书简收起来。
顾诗瞧着太子渊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连忙把书简捡起,摞放在一旁的书架上,若不是太子渊突然过来,这些东西先前就被送走了,哪里还有这些麻烦。而且太子渊的贴身太监就守在抱厦之外,像防贼一样盯着屋里,令顾诗感觉一阵不自在。
竹萱对太子渊过来诉苦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知道太子渊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奴婢的提议,只需要干自己的事就好。作为宫中有正经品级的女官,竹萱虽不用亲手做那伺候人的事,但也不能直接把太子渊晾在一边,她拉了拉书案侧边一条细绳,不一会儿便有一群粗使宫女蜂拥过来。
这些人鲜少有这么利落的时候,给太子渊宽衣打扇,这抱厦里因为常年门窗紧闭,比外面略热一些,但现下这时节实际影响不大,只是太子渊被麻烦事纠缠,心急之下才留下几滴汗来,它们一出现就被人珍惜的抹去。顾诗瞧着,只远远绕过她们,凑到竹萱跟前。
竹萱对她笑了两下,压低声道:“这样便可,太子渊平日这样发起呆来,起码得几个时辰。”顾诗默默点头,只坐在她身旁,帮着做些写写画画的轻活。
只是这次太子渊却很快发话了,他把这群碍事的粗使宫女赶了出去,对竹萱道:“父皇之命不得不从,且又关系皇祖母病情,只是国师那边……”他咬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我亲自去见!”
“什么,”竹萱也吃了一惊,本朝已非刚开国一切从简的时候,宫中太子出行,说不得仪仗都能摆满整条街,真正是劳民伤财之事,在顾诗反应过来之前,她就已经抹着眼泪跪下,“殿下万万不可啊。”女官对太子有劝谏的职责。
太子渊瞧着也有些尴尬,停顿了一下,才解释道:“我就轻车简从出去一趟,国玺事关重大,奴才怎能面见国师,必得我亲去与国师商议。”
“只是轻车简从,殿下身边的人会不会太少了些,若遇到事情可怎么是好?”竹萱担忧的道。皇室占据世俗间最高的位置,即使是在京城,太子渊这个准继承人也不能算是安全无虞的。
她也是熟读史书之人,前朝一个皇帝就是因为出宫之后被死士刺杀,回宫时已经药石无医,壮年崩逝,不得不让幼主登基,权臣当道,令国家风雨飘摇、民不聊生,最后亡了社稷。
“无妨,”太子渊保证道,“祖祠就在内城,我不会踏出内城的,只是国玺若拿回来之后,大概要先交给你保管一阵。”
“这是为何?”竹萱问,若国玺真的能够为皇太后解除病痛,皇帝定会马上将其拆解,在她看来这是东宫表现孝顺的绝好机会,且本朝国玺——真的是离开皇宫太久了,即使是宫中人对此也失去了敬重。
太子渊神色不由阴沉下来,狠狠的道:“此事虽全权由我来办,但却是继皇后先提出的,我可不能让她动动嘴就摘了桃子。”他这一去,得罪国师几乎是铁板钉钉了,更不能失去父皇本就不多的宠爱,继皇后尽会使这种恶心招数。
内城砖铺的巷道之上,洒着一层薄薄的黄沙,传说是开国建造祖祠时被某个巫者点拨而来的规矩,具体缘由已经被京城人遗忘了,现下只供跑马之人使用。
因太子渊决定‘白鱼龙服’,特意扮成京城里常见的纨绔子弟,那轿子也不能做了,就让随从拉了匹爱马过来,这马平日就只在御花园、以及皇庄里跑过,突然要出门不禁有些激动,一刻不停的喷着响鼻。他亲手给那匹枣红色骏马喂了块豆饼,才翻身爬上马背,动作有些生疏,一抖缰绳,口中还喝道:“走。”随从们紧紧的跟在他后面。
不一会儿祖祠的大门就被叩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