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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厌胜之祸(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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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顾诗已经到了竹萱起居的抱厦,那人似乎仍在看着一本薄薄的账册,偶尔还拿笔勾勾画画,她仗着自己眼清目明,远远瞥了一眼,这好像就是上次那一册,封面的字一模一样。
竹萱也注意到顾诗的视线,也不避着,反而光明正大的把账册摊开放到书案上:“你对这些也有兴趣,真是少见?”却激起了好为人师的性子,她以为顾诗与大多数宫女一般不识字,还拿了根炭条才纸上画了个圈,问,“你可知这个字是甚?”
那是个繁体的‘一’,虽然顾诗自己动笔写可能会缺胳膊少腿,但是认出字来还是没问题的,但是面对竹萱自然不能这么说。宫女们大都出自贫寒之家,填饱肚子都不容易,更别提学字了,男丁也不一定有这个待遇。那私塾最简易的束脩,也当得起她们几月的饭钱,且还要加上年节的谢师礼,所以宫女们大都是目不识丁,偶尔一个能写出自己名字都算是拔尖的。
“这个……”顾诗做出一副迟疑的模样。
“其实与这个没什么分别,”竹萱瞧着顾诗不像是完全没底子的,便又在那张草纸上写了个俗体的‘一’,“这个可能在民间用得多些,你应该认识吧。”
“这个我认识。”顾诗连忙回道。
竹萱似乎满意的瞥了她一眼道:“只是我们记账都得用繁体,等你多习几个常用字,就能来帮我的忙了,”说罢,她又强调道,“还是得多练练,咱们东宫也不缺那笔墨纸砚,从今日起,你便开始吧。”没想竟然能够挖出一个可塑之才,识字的宫女一只手都能数出来,她还不错。
顾诗难以想象自己竟然这般幸运,本要直接大方谢过,突然想到一般的平民出身的小宫女是不会如此的,她立马摆出诚惶诚恐的神色:“我哪里有习字的福分,竹萱姐还是让我给你端茶递水吧。”
“我又不是什么金贵人,”竹萱不甚在意的一摆手,“哪需你日日跑前跑后,没得折了寿的,且我这屋里头,托了太子渊的恩令,也常常有粗使宫女来使唤……你原本应该也是读书人家的闺女吧,有这机会你就好好学吧。”
她话说得这般重,顾诗便顺着道:“那要麻烦竹萱姐了。”
“我这里也没有正经的字帖,”竹萱在屋里唯一的书柜中翻找着,终于从角落取出一本线装的书册,“这是前些年的账册,你就拿这个练习吧,反正每年都差不多,里面的文字应该尽够用了,你先自己看着,不懂的来问我。”她说完便回首,又把自己埋在了一堆书简中,竹萱的工作量日常是相当大了,再耽搁下去,夜里就得点灯干活了。
“是。”顾诗双手接过,这线装的账册因保存不太到位,被竹萱取出的时候,都有些散架的迹象。她小心的把扉页揭开,略略翻看了几页,却忍不住吃惊起来。
她本以为竹萱到底是内宫女官,所书写的账册应当是东宫内部银钱收支,比如宫女嬷嬷们每月的胭脂水粉、衣裳用度,或者一些粥米药材的花用,事实却恰恰相反,账册上数字出乎意料的大,且并没有似有的账上那般,给一个鸡蛋算五两银子,一斗刀豆给算十多两的那种故意夸大的迹象。
入账的都是些过于郑重的事项,条目倒不算太多,从东宫在外购入店铺、农庄,到为祭祀准备的耗材、以及给皇帝、皇太后寿辰准备的昂贵贺礼。甚至顾诗还在最后找到几个带官衔的名字,后面均跟了一笔巨大的数字,这是账中仅有的收入,但足以冲销前面的支出,还略有盈余。大概是朝中官员对太子渊的贿赂吧,顾诗不由感叹道,真是大手笔。
唯一数额较小的,顾诗从头到尾翻了好半天,终于在中间找到了几条,像是初春之时东宫对外施粥的记录,以及东宫在外的庄子送进宫来的自产稻米野物,它们正巧夹在温泉庄和某官员送来的几十万两巨款中间,相当不起眼,她第一次瞧时,就不经意间略过了。
全都是对外的账目,顾诗有些奇怪像这种重要的项目,不应该由太子渊的幕僚,或者太子府的官员负责吧,没料此等重任竟然落到竹萱一个毫不起眼的女官身上,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竹萱显然也明白自己手中账册的性质,解释道:“蒙太子渊信任才得以记录东宫外账,琴儿此事机密,你嘴巴严些,千万不得对外说,”她突然又笑起来,“外面人不知道,我们这活不起眼,但与太子渊实是再亲近不过,心里明白就可。”
“我定会好生为太子渊办事的。”顾诗现下也明白过来,这竹萱与宫中其他伺候人的女官不同,不是他的妃妾或预备妃妾,她是真正为太子渊效力的人,陡然发觉,自己若要完成主线任务,说不得可以从竹萱这个太子渊近人身上找找线索。
“你还是先把字给学了,好好练练,再提办事吧,”竹萱提醒道,“我这活计虽然不要求字迹多么行云流水、飘逸舒朗,但是讲究个端正工整,更不能缺横少捺的,只要落到纸上就万万不能犯错,不然要出个事来,那个责任谁也担不起。” 顾诗脆声应了,又哗哗的翻看账册。
倒是竹萱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又转头吩咐道:“你既分到了我这边,今后就住这抱厦里头,只是我这屋也没什么正经的床位,怕是得与我一起打地铺了。”顾诗随口就赢了,就她想来自己连大通铺都睡了,打个地铺也算不了什么。后来才明白,这辉月苑虽大面上被修缮过,但重点都是三姐儿的主屋及周边有体面的嬷嬷们所居的侧厢,若是落到每一间屋子上,虽不会有不蔽风雨的忧虑,但因为人气稀少的关系,像虫蚁蛇鼠是相当常见。
‘刘老夫人’的轿子摇摇晃晃的从宫门进来,一路直达皇太后慈宁宫中,楚国公府的随从们早就退下了,抬轿的换成了一群墨绿衣裳的太监,走过两条巷道,又来了一队——约莫四五个,花样年华的宫女随轿。等到慈宁宫,宫女们挤挤攘攘的把‘刘老夫人’扶下来的时候,皇后娘娘已经在宫门前候着了。
而她身后就是一身云烟色长纱裙,堕马髻上歪歪斜斜插了纯金蝴蝶展翅步摇,鬓旁还垂着支蓝宝流苏的竹桑,对竹桑本人而言,第一次以太子渊妃嫔身份出行,如此打扮已经极其克制了,若不是皇太后重病,她定会盛装,乘琉璃翠凤肩舆过来。
“刘巫祝远道而来可是辛苦,”继皇后领先迎上去,做戏得做全套,本朝人对巫的尊称便是巫祝,整个皇宫人都看着,表面上她必须严守古训,“只因皇太后娘娘重病,不好大开宴席,还望刘巫祝体谅。”
随轿的宫女似乎听见那老夫人从鼻子里轻哼一声,才接道:“宴席就不必了,都是方外之人,一切依古礼便好,倒是皇太后重病,我等还是赶快进去为她诊治才好,这病症可拖延不得。”
继皇后闻言眉头一拧,这是上了饭桌想摔盘子了?她千里迢迢请来的人,心里是了解这人底细的,这刘老夫人在当地自称巫者,其实只是拿着秘药肆意妄为,这凡是药的,都有对症之说,她怎么能如此肯定。
只是做戏都讲究全套工夫,连‘巫者’都开口了,她这个继皇后也不能拦着,不然就是对皇太后不孝了,她立时笑道:“皇太后身边人早已经候着了,那就请刘巫祝进去吧。”
慈宁宫正殿中,果然是早已经备好了,因听说继皇后是请来的巫医,管事嬷嬷还让人弄了许多传闻大多数巫者比较喜好的特制丝绦,一条一条的垂挂在房梁上,这个在古时候似乎是有祈福的作用。天下所有有人居住的屋子都会悬挂这东西,就算是再穷的人家,也会弄一个破布条来意思一下。
但是这规矩,早在先帝时就已经被废除了,从宫中起再没有宫阙悬挂此物,过了几年,民间开始效仿,逐渐就见不到丝绦之物了。慈宁宫嬷嬷也不知从什么地方翻出了这老物件,就拿来废物利用了,多半是想着,说不定能从刘巫祝那里讨个好,也使她对皇太后尽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