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姬》十目友

7、第六章 不择手段

　　天微微有些阴霾，连日的高温之后终于似乎要山风欲来了。
　　案情也完全陷入僵局。瞿清敢肯定，突破口一定就在钟德关押邱德胜的地方。然而，那里究竟是哪里，只有钟德一个人知道。
　　与此同时，卿州市中心又发生一起入室杀人案。现场留下线索很多，案情也不复杂。但是由于案情目击者太多，死者位于的小区又是属于卿州市的高档小区，影响十分恶劣。媒体也开始大肆报道，整个故事被渲染得无比引人入胜，一时间人心惶惶。
　　王局一向偏爱门面工程，当即下令暂停邱德胜的案子，令瞿清全力以赴这场入室杀人案。
　　“你不必说了！”王局大手一挥，“邱德胜的案子不是已经抓捕肇事司机了吗？之前不结案是因为我对你的无比信任，可现在你看看，一丁点线索都没有。再这么拖下去就太浪费警局资源了。我命令你，立刻结案！”
　　“王局，那个司机只是个替罪羊，凶手是谁我们已经很清楚了，掌握证据是迟早的事……”
　　“可是你们不还是没掌握嘛。”王局盯着瞿清，“现在你们没有证据啊！”
　　瞿清眼看着钟德就在自己面前逍遥法外，实在是心有不甘，好说歹说和王局扯皮了二十来分钟，最终令他同意暂时不结案，但是瞿清必须先全力破了眼前这起入室杀人案子，而且最多给他一礼拜时间。还逼他下了军令状，破不了就立刻结案。
　　瞿清一个头两个大，干脆给夏至放了半天假，让她专注于邱德胜的案子，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突破。而且，将近一个多礼拜，夏至睡觉时间都不超过三十个小时，再熬下去，他恐怕案子还没破，自己人先牺牲一个。
　　夏至倒没觉得有什么累的，但还是顺从地回到了自己住的宿舍。
　　考入大学之后，夏至就一直住在学校宿舍里，不曾回家了。大四的时候，秦教授也搬进了疗养院，刘可芳常年住院，原来住的地方就彻底无人了。夏至就更不会想回去住了。自己向警局申请了个房间，就住在单位规划的警员宿舍里。
　　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时候，夏至接到了小赵的电话：“喂，夏至吗？瞿队让我跟你说一声，钟德的母亲好像突然病情恶化，住进了医院，所以他们暂时是离不开卿州市了。瞿队让你抓紧时间找出钟德关押邱德胜的第二据点。”
　　“好的，知道了。这也真是个意外之喜了。”夏至淡淡回道。
　　“呃，”电话那头的小赵愣了一下，虽然所有人都觉得这对破案是一件好事，但毕竟人家母亲病重，说这是个喜讯不太合时宜吧。“那……你先忙。”
　　“好。”夏至挂了电话。
　　电话刚刚挂断，又是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夏至盯着手机屏幕上显现的盛千择老师几个字看了三四秒钟，才终于深吸一口气接了起来：“喂，盛老师。”
　　电话那头，一个儒雅的中年男子声音响起：“嗯，小夏，最近忙吗？”
　　“还行。”
　　“嗯。多注意身体。我这次打电话来，主要是想说，你……阮林人的最新脑部扫描图我整理好了。”
　　阮林人正是夏至的父亲，那个二十多年令人闻之丧胆的玫瑰恋人连环杀人犯。
　　他死的时候，正好碰上中国法治建设大改造，法医，刑侦学等多门学科均有质的发展。所以为用于科学研究，阮林人是被注射死亡的。尸体保存很完整。阮林人的大脑，躯干等等都被用于各类不同研究。尤其是他的大脑，二十多年以来辗转过很多研究机构。具体现在放在哪里，夏至也不是很清楚。对外这是不公开的。
　　这位盛千择就是研究她父亲的其中一位研究员。他还是秦教授引荐给夏至的。盛千择是脑神经博士出身，搞了二十多年这方面的研究。七八年前开始作为警方的顾问，担任一些犯罪者大脑分析的研究工作。他没教过书，就是个纯搞学术的。盛千择不喜欢别人叫他盛博士，大约是觉得整日把头衔挂在嘴边不好。他说，中国博士千千万，他不想沦落成其中泛泛一人。还是叫老师好，教书育人。
　　随着这三四年大脑思维图像科学技术在欧美国家的兴起，中国也开始引进国外的研究成果，在中国也创立了多个类似的研究机构。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盛千择也开始大力推进这方面的发展。
　　阮林人，就是其中之一。
　　十年前，也就是秦教授第一次将夏至带到盛千择面前的时候，她也被扫描了大脑结构。也就是说，他们父女俩的大脑都像砧板上的肉一般，毫无遮拦地展现在盛千择面前。
　　这一点，无疑让夏至很烦躁。
　　按理来说，盛千择应该早就能判断出夏至的大脑究竟和那些变态杀人狂的大脑一不一样，但是十年来，夏至从未从他口中提过一字一句。
　　“嗯……你不是三年前就说过，他的额叶和颞叶脑功能低下么？”
　　额叶和颞叶，和自控力和同理心息息相关，其脑功能低下是造成人缺乏同情心的生理特征。很多暴力不人道的杀人犯都有这个特征。
　　“ 他的额叶和颞叶部分确实发育得不够完善，但是根据我最近的研究结果来推论，我认为这不是造成阮林人变成连环杀手的主要原因。”
　　“……什么意思？”
　　“他从小家庭优渥，又是独子，父母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童年幸福，没有任何不幸的经历。阮林人长相不俗，智商又高，从小众星捧月般生活，顺风顺水。尽管他有一些轻微的强迫症，而且据他的熟人声称，他很喜欢时不时开一些恶劣的玩笑，但这一切并不能把他变成一个连环杀人。额叶和颞叶的低下只是诱因，不是决定性因素。他外界环境十分积极正面，无法促使他变成一个杀手。”
　　“所以……？”
　　“简单而言，我认为激发阮林人杀人的动机形成应该是共感神经造成的。”
　　“共感？”夏至瞬间心如坠寒冰，眼前一阵恍惚，刺骨的寒意漫遍全身。
　　“是的。共感就是联觉，视觉，听觉等可以在同一时间发挥作用。比如听到的音乐有香气等等。我注意到阮林人的右脑底部发达远远高于普通人。结合他留下的一些生活片段，和有多个能产生共感的人的大脑扫描图比对之后，我认为阮林人具有通感能力的可能性很大。”
　　夏至声音有些沙哑起来，她喝了一口水，血液的气息却又再次在鼻尖蔓延开来：“所以共感是如何促使他犯罪的呢？”
　　她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但盛千择依然在那头耐心地解释。七八分钟过去之后，盛千择总结道：“……换句话说，阮林人就是共感过剩，大脑里充满了各类事物交替的幻觉。在强烈的某种吸引他的可怕的想象世界中，犯下累累罪行，从而获得快感。”
　　气味的敏感，血液的香气，共感能力和想象力……
　　他们果真是父女……
　　“……话说最近国内这方面关于大脑的研究发展得很快。我的好几个学生都在研究利用脑电波监测大脑各个区域的活动的相关科研，用在刑事侦查中，你们还能通过脑电波来解读嫌疑犯的大脑活动……”
　　听到这里，夏至忽然灵光一现，急忙问道：“我们这边刚好有个嫌疑人，所有线索都指向是他，但是没有证据。盛老师你觉得我们可以用他的脑电波来判断他是否杀人吗？”
　　“嗯……”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盛千择回答道，“其实目前来看，这个只停留在研究阶段，实际应用很少。中国法规也没有完善，恐怕是行不通的。简单来说，常见的脑电波β波出现时，说明人处于精神紧张，激动或亢奋等状态之中。所以即使嫌疑人保持沉默，警方也可以通过电极阵列，去解码嫌疑人的思想。
　　“运用在刑事侦查中的脑部扫描技术，主要是去寻找叫做‘P300’的特殊的大脑电信号。一个人在看到、听到某个熟悉的事物大约300毫秒后，大脑会出现持续增加的‘P300’电活动。如果信号强烈，说明嫌疑人对所述事物反应强烈。
　　“国外有过这样一个案例，通过大脑活跃度来指认嫌疑人是杀人犯，法院判定有罪。但后来又被研究者推翻了。事实证明，经过训练之后，人可以抑制‘P300”，而如果是有犯罪以外的特殊强烈情感，‘P300’也会加强。所以其实单纯通过脑电波来判断是否有罪，是不太准确的。”
　　夏至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问道：“那盛老师，你知道现在卿州市有没有拥有这个研究技术的机构呢？”
　　“嗯……卿二医院附属研究院的脑研究部去年刚买了一台可以检测‘P300’的脑波记录仪，你可以去问一下那里。我有学生在那里工作，我把他联系方式待会儿发你。不过，你不会真的去……”
　　“不会的。但是别的地方我有用处。可能对破案有帮助。”
　　“那……好吧。”
　　挂断电话后，盛老师很快就从微信上发来了一个人的联系卡。夏至立刻加他为好友。
　　夏至被心中的那个念头弄得有些亢奋起来，迅速地吹干了头发，换了一身黑色的休闲装，立刻便出门了。
　　从大学开始，夏至就没有再收过秦教授的钱。平日里也并没有什么开销，夏至兼职了几个家教，还是能养得起自己的。暑假的时候打工攒的钱也一直存在银行卡里，积蓄不多，不过恐怕这一次就得全部用完了。
　　走出ATM机，夏至将一整包的钱放进包里，长长吁了一口气。她对钱没太大概念，但是若此案不破，那心中的挫败感将折磨她很久。
　　一个人无论计划得多么完美，犯案过程中总会有那么一点意外发生。看，钟德母亲的突然病倒不就是一次绝佳的机会么？而且，她所在的医院正是卿二医院。她所患的是蛛网膜下腔出血导致的出血性中风，目前病情已经稳定，医院方面正在讨论手术方案。
　　夏至不多时就在卿二医院里找到了负责钟德母亲的主治医师马副主任。为了使自己看起来更可信，夏至难得地脸上多了些许表情。
　　“所以……你到这里来是希望魏丽芳能接受更好的大脑恢复治疗？”
　　马副主任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这位女孩。魏丽芳正是钟德母亲的名字。
　　“是的。我以前是住在魏奶奶旁边的邻居。爸妈忙，没人照顾，都是魏奶奶帮我做饭吃的。她如今病倒，我也是偶然得知。刚好我认识的朋友有在你们医院附属的脑研究院里工作，就请他帮忙申请了一个项目，给魏奶奶的大脑做一份脑电波扫描，以便给后续的治疗方案提供指导方向。”
　　夏至古典美人的长相此刻派上了用场，微微一蹙眉，原本大而无神的眼睛此刻显得温婉内敛，白净的鹅蛋脸如瓷般细腻光洁。不得不说，人长得好看真的能在很多时候派上关键用场。饶是马副主任并不能十分理解这在老年人身上常见的中风如何能与脑研究扯上联系，但见夏至垂着头，一副无辜又单纯的模样，也不能果断拒绝。毕竟，有人愿意出钱帮忙做，总归是一件好事。若是研究成果惊人，也确实能为之后的老年患者提供更好的诊疗方案。科学嘛，总是在进步的。
　　“呃……你还是高中生吧？请假出来的吧？真难为你有这份心思了。你要不把你学生证什么的留一下，我跟我们这边的医生讨论一下，如果合适，我们会亲自送进研究院，说不定还能为你帮忙申请减免。你一个高中生，哪里来的那么多钱呢？”
　　马副主任好心地说道。
　　夏至急忙摆出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着急道：“我……我真不是高中生！没有学生证的。”
　　后面她的声音就小下去了，这使得马副主任更加坚信夏至真的只是一个在上学的孩子而已。
　　有了这层铺垫，夏至后面的话也就说得更顺了：“我……我想自己偷偷地送魏奶奶进去。他……他儿子对她不好，老是虐待她。魏奶奶就是被气得才病倒的！我绝不能让他知道。求你了，医生……”
　　这番话说得声情并茂，已然是夏至演技发挥的极致。马副主任也见过钟德几次，他也确实十分不喜他一副阴笃的模样。魏丽芳送进来的时候，他还气急败坏地抓着他领子威胁，若治不好他母亲，就跟他们拼命。一看就是又一个想来医疗闹事的。
　　“呃……好吧。反正你要尽爱心，我也无从反对。但是魏丽芳现在身体状况不好，我们准备通过立体定位手术清除她脑部的血肿。手术时间是后天早上十点。如果手术成功，魏丽芳恢复得也不错的话，我可以同意你给她进行脑部扫描。”
　　“谢谢医生，谢谢马医生！”夏至立刻弯腰点头，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马副主任这种中年男子，最喜小姑娘在他面前敬仰感谢他，顿时心里如白云掠过，舒爽了许多。他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赞叹了一番夏至的爱心云云，夏至才告别离去。
　　这番折腾下来，夏至都觉得笑得脸有些变形了。到女厕洗了个手，一双大黑眼睛显得更呆滞了。
　　就在此时，她发给那个研究院里的人的微信也得到了回复。那人叫小李，说他刚刚结束一个实验，抱歉回晚了。
　　夏至立刻问他今天什么时候有空。
　　小李过了一会儿回说大概六点钟左右可以下班。
　　夏至回道：好，我等你。

　　一个多小时过去，夏至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这个小李。见盛老师给自己介绍的居然是位年轻美女，他登时眼睛亮闪闪起来：“你是夏至吧？我们要不一起吃个晚饭？”
　　跟他见面，夏至可没心思为了不打草惊蛇再扮演爱心泛滥的少女了，当即掏出警官证说明来意。
　　美貌少女一下子变成了冷面黑煞女警官，尽管那似乎只是实习证，小李在心中默默吐槽，但奈何夏至那威煞的气势太强盛，小李立刻就蔫了下去。
　　“哦，哦 ，好吧。盛老师没跟我说你是警察。”
　　“嗯，为了配合办案，需要你为我监测一下魏丽芳的大脑电波信号。可以吗？”
　　“你是想要哪种脑电波图？有什么用？”
　　“我需要检测她P300的信号强弱。我会说出不同词，给她看不同的场景，然后需要你记录在我提示到哪些事物的时候，她P300的反应特别强烈。”
　　“可以是可以……费用可以免除……”
　　“不用给我免。我不是警察身份，而是普通百姓身份，给魏丽芳做脑波检测，也只是为了更好地照顾她的病情，明白了吗？”
　　“好……好的。”
　　“ 多少钱？”夏至冷淡地问道。
　　小李说了一个数字。夏至算了算，竟然还少了三千。但她依然点点头：“好的。时间我会提前通知你的。不会晚于这个周。”
　　“可以。”小李说道，“那我去和我们组长打声招呼。”
　　“好的。暂时一切保密，对外界不要透露信息，以免打草惊蛇。”夏至嘱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