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笑雪楼

3、二回

　　伤好以后，本就不多话的她越发安静了，开始没天没夜地练习着各种高难度的动作，在每一次极力的挥舞中，都带出一种凄楚绝然的美！

　　渐渐地这种美，构成了香子独特的风格，观赏者总能轻易被这种气质所深深震憾！香子也因着这种舞渐渐地名声雀起，于是，没有多久，香子便升成了红牌楼的一名舞娘。

　　然而，看着这种在精疲力竭下表达出的渲泄，我的心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香子已经不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香子了，那双曾经纯净的眼眸，充满了绝决的轻冷。我不知道，这种无止境的渲泄，会不会耗尽香子的生命！

　　所以，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把香子叫了出来，希望她能在轻松的环境里放松一下心情。

　　可是无论我说什么，香子都只是淡淡地应着，没有喜也没有悲。我沉默下来，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然后，一个身影进入我的视线，是那个秀才，伴在他身边的，是他的新婚妻子。香子也看到了。

　　感到身周的空气瞬即冷冻，我的心一落谷底。

　　当秀才终于注意到香子的目光，并匆匆低下头迅速离去时，香子再也忍不住地狂奔而出……！

　　我一直追到河边。

　　“香子！” 我唤她。

　　“为什么？”

　　“为什么要骗他？”

　　“为什么你要骗他说杜员外看中了我？”

　　背对着我，香子的声音僵硬、哽咽。

　　“我喜欢他！我想和他做一对贫贱夫妻！” 香子转过身，声嘶力竭地吼：“不管他有没有骨气！不管他有没有钱！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不管他将来会不会抛弃我！你知不知道？”

　　我怔住。

　　“你不知道！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你从来没有爱过，凭什么干涉我的事情？凭什么？你是我什么人？你是我什么人？”

　　看着香子满脸满腮的泪，我震了，也悔了！香子，我该怎么做，我怎么做才能让你不再恨我……！

　　香子的身影走远了。我知道，我们将不再是好姐妹！

　　是不是我真的错了？

　　如果是我错了，那么所有的痛苦，都加诸到我身上吧，我不能让香子承受我带来的过错！

　　我在河边坐下来，突然之间竟有些不想回去，我怕红牌楼的喧闹，也怕香子看到我后那冷冷的目光……一直到华灯初上，我才缓步走回红牌楼。

　　楼前照旧是车水马龙的嘈杂，在灯的暗影下，我从后门折进，还没有走回屋里，一个声音叫住了我。我回头，是怜因。

　　她穿戴整齐的样子，让我有丝讶异：“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她不说话，只是奔过来，紧紧地搂住我。那样死命的搂法，就象是在绝别。我的心禁不住一跳，然后几滴温热的液体就流进了我的脖颈，我知道了，那是泪，果然是绝别的泪。

　　一个姓贾的富商花一千两纹银为她赎身的同时也买下了她……这就要走了吗？原来，红牌楼前的车马里有一辆是要接她走的！

　　“舞……不要……忘了我!”

　　我回抱她：“怜因，你一定要过得快乐！你过得快乐时，不要想我！”

　　“走了走了！快点走了！” 门外有声音在催促。

　　“舞！！” 怜因再紧抱我一下，终于慢慢松开，一步三回头地远去……我没有出去送她，如果注定要离别，那我宁愿从不曾认识她！

　　几天后，怜因已从我的记忆中淡去。

　　这日早上，还在练功房习练动作的我，就被刘嫫嫫莫名其妙的兴奋打断了。

　　“哈哈哈……了不得！了不得啊！！” 刘嫫嫫笑得合不拢嘴：“瞧瞧，我说吧，香子那丫头是一定会有出息的，果然叫我说照了！”

　　“唉呀呀，这可是咱们红牌楼建成以来的第一大荣耀！” 刘嫫嫫神经质地在练功房里转圈，高兴到声音都在打颤。

　　我停下来，开始擦汗。刘嫫嫫急忙上来抓住我的胳膊：“这可是香子几世修来的福分啊！阿弥佗佛，没想到这种好事能到了咱们红牌楼！”

　　我看了看刘嫫嫫极度放光的脸，说了半天，她都没有说到要害，而我，也没有多余的兴趣去听。

　　见我转身要走，刘嫫嫫急忙跟上来：“刚才一个很威风的卫官老爷来传话，说他们王爷叫香子午间过去起舞助兴！”

　　“舞姑娘，你知道这位王爷是谁吗？”刘嫫嫫两眼放光，比抱了一座金山还兴奋：“是怀焰王！怀焰王啊！！”

　　刘嫫嫫以为香子还是我为之维护的香子，所以迫不及待地跑到我面前来邀功吗？

　　管他什么王爷，都与我无干。而从今以后的香子，也与我无干。我淡淡地对她说：“刘嫫嫫，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啊？” 刘嫫嫫一时间反应不来。

　　“从今后，请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香子，也请你不要在香子面前提到我。她是她，我是我，再也不相干了。” 如果能够挽回，我会尽力，如果不能，那就让她继续恨吧。丢下目瞪口呆的刘嫫嫫，我径自离去。

　　到了中午，香子几乎是很风光地被怀焰王府的人接走了，这一去，惹得整个红牌楼议论纷纷，不知红了多少人的眼。似乎这一场舞就能让香子的身份来个天翻地覆的变化似的。刘嫫嫫也把它当作红牌楼百年难遇的喜事，张灯结彩，还吩咐下去，只要香子一回来，就立刻正式升她为一等舞娘……！

　　就因为是怀焰王的缘故吗？那个对坊间来说陌生、遥远到不可企及的人物？

　　“人家王府都有自己的教坊……这可是破题儿第一遭叫咱们红牌楼的人过去……连咱们这儿最红的舞姑娘都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呢——！” 两个小丫头正站着议论，见我走过，急忙住了口，低下头不敢看我。

　　现在能让我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我的新作——《于飞》，一切都还只在构思阶段，需要填词，需要谱曲，还要编舞，如果成功，它一定会成为我舞之生涯中最辉煌的一页……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当一切的喧闹声在我耳边聚然停止，我奇怪了，红牌楼从未如此寂静过。

　　我打开门，正巧看到慌慌张张跑来的刘嫫嫫：“快快快，舞姑娘你快准备一下，王爷要见的是你！”

　　我？见我作什么？我与怀焰王根本素不相识！

　　“来人！帮舞姑娘梳洗打扮！” 刘嫫嫫一叠连声地喊着。

　　回头见我无动于衷的样子，刘嫫嫫慌了手脚：“我的好舞姑奶奶，王爷派来的人还在外面候着呢！”

　　“我不认识什么怀焰王。” 我静静地说。

　　“误会！都是一场误会！” 刘嫫嫫急忙解释：“上回香子受了伤，她原定在萧大将军府的那场舞不是你替她去的吗？结果你猜怎么着，那天，萧大将军宴请的贵客正是怀焰王爷啊！从那日，王爷就对你印象深刻，所以今日才叫香子去。其实应该是你去才对！”

　　不错，上个月香子的伤势还没有好，萧将军府的舞队是我以香子的名义领去的，因为去时带着面纱，所以没有人发现那是我。

　　“按照红牌楼的规矩，每个月我只出一次舞，这是我们定好了的。刘嫫嫫你不会忘了吧？”

　　“可是——可是——” 刘嫫嫫有如热锅上的蚂蚁：“香子被王爷扣下了，说是一定要你去了才肯放人！如果你不去，我们红牌楼就要承担欺骗王爷的罪名，这这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香子被扣下了吗？如果一定要我去了，才能放回来，她会更恨我吧？毕竟风风光光地被接走，却灰头土脸地被赶回来，成为红牌楼的笑柄，她能承受吗？

　　来到外堂，果然看见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在候着。

　　“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我走上前问道。

　　“不敢，在下裴扬，是王爷的贴身护卫。” 很沉稳干练的样子。能教导出这样的下属，主子想必不会恶到哪里去吧？

　　为何派贴身护卫来？虽然有些奇怪，我依旧浅浅一笑，道：“舞只是一介小女子，能被王爷慧眼青睐，十分荣幸。为王爷起舞助兴本不该推辞。红牌楼能在众多教坊中受到达官贵客的眷顾，也是因为它以信誉为立本之源，想必王爷看重的也是这个。”

　　侍卫微微点头。我续道：“按理我一月只出一次舞，这也是

　　红牌楼的规矩。虽然对于红牌楼来说，舞微不足道，但这规矩却不能从我这里被打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即使王爷相请，也不能因我的缘故，乱了红牌楼的规矩。所以，烦请裴大人回去禀告王爷，舞惭愧之至，恐怕这个月是不能为王爷一助雅兴了！”

　　“哦！” 侍卫似乎有些愕然，问道：“舞姑娘这个月已经出过舞了吗？”

　　我点头。

　　侍卫沉思片刻，又问：“那么下个月可有时间？”

　　我正要回答，刘嫫嫫已抢先道：“下个月初六是兵部尚书秦大人家的晚宴。不过，如果王爷还有意，我们可以把他们推后。”

　　“这个恐怕不好吧。” 侍卫笑了，随即向我拱手道：“既然如此，我就回去禀告王爷。有劳舞姑娘，告辞。”

　　我微微一福，目送他走出。没想到叱咤朝野的怀焰王，这样轻易就被打发了？

　　怀着一丝诧异，我转身对刘嫫嫫道：“下属都如此懂礼，那怀焰王就不用说了。香子应该很快就会放回来。”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刘嫫嫫仍有余惊后的骇怕。

　　果然，那侍卫走后不久，香子一行人被放了回来。

　　“舞——我恨你——！”

　　只是，隔着重重院落，我仍听到了香子对我的恨。那恨，穿透一切，直刺我的心房。香子说得没错，我与她本无干系，又有什么资格去管她的事情。低下头，看着手指流出的血。那愤恨的声音，惊了我，连手指划破了都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