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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误会 ...

  •   (四)

      寒露从前也看过那么几部白昙主演的电影,他名气大,拍的戏有近百部之多。可大约是因为脸蛋的缘故,白昙的戏路来来回回便那么几个类型,冷酷小公子、面瘫小王爷、寡言飞行员……寒露还从未在银幕上瞧见他露出面瘫和微笑这两个表情以外的表情。

      可今天,却是在短短几小时内全见识了。

      “哥哥,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啦!”只见立夏迫于无奈答应了他后,他面上神情唰地一变,前一秒还横眉冷眼,这会儿却好像猫科动物给人摸了下巴,春风得意。

      从冷眉冷眼,到眉眼弯弯,都用不着半秒钟。

      “其实我之前就想跟你说来着,很多时候吧,他生气的样子都是演出来的,隔天就跟没事人一样了,你别看他刚才一副横眉冷眼的模样,我晚上哄哄他,他明天就把羽毛给你了……你中了他的计啦。”待白昙在卧房里睡下,立夏便溜出来同寒露喝起了酒。

      “啊?那我不是连累了你……”

      立夏喝了口蜂蜜桂花啤酒,摇摇头,笑笑:“没事,我见他刚才挺开心的,就由他去吧。”

      可下一秒,他放下贝壳酒杯,言语间似是十分犹豫:“只是,怎么说呢……我一直觉得苏尔亚这个国家有些……有些可怕。你帮那位皇子殿下拿了凤凰的羽毛,便与他就此别过罢,我可以给你在梧桐城里介绍一份不错的工作。”

      寒露酒量差,因此只是喝了一小口,转头掂起块作下酒菜的明太子蟹黄饭团:“小皇子他只是不太会说话,为人还是很好的。他被苏尔亚赶出来,是因为他不忍心杀鲲。”

      “而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应承了要帮他,就得帮到底。”寒露咽了口饭团,继续道。月色在他衣袍上游曳,柔软布料上,一群刺绣白鹤于月下飞过。

      “那行吧,我不阻拦你……只是我俩朋友一场,又多年未见,你不如留到看完白昙下周的演唱会再走吧。他今年的演唱会叫‘星国之旅’,一票难求,我帮你定个好位置。”

      “好啊,不过演唱会的票钱我出得起,不必劳烦你给我买票了,”寒露吃了饭团,夹起只樱色的虾,眼镜后一双笑眼明亮,“话说我还没问你怎么和那种大明星认识的呢。”

      立夏方才还神色如常,眼下听了他这一问,正欲斟酒的手竟是霎地顿住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寒露瞧出他眼中有闪避之色。

      “就同你说的那样,有缘自然就认识了。”小露台上,月色斜斜照来,立夏一张英俊的脸映在月色里,笑容中似是藏了许多不愿公诸人前的秘辛。

      寒露心中虽有疑云,可他见好友不愿答,便也按捺下心中好奇,不再追问。

      二人酒杯相撞,发出清脆的一响。

      立夏当年在庄周科研所工作,因着对庄周的三大主义提出异议,被庄周赶了出来,兜兜转转才在梧桐城落了脚。梧桐城的人情虽淡漠,这淡漠却也带来了高度自由,没有思想警察会来检查公民的脑子里都些有什么。在此地,无疑是他们这种人,要当洪流的反义词的人最好的立身之处。往事纷纭,故土的杏花春雨烟云都已散去,就当全都没有发生过吧。

      第二日晨,寒露果真见到了一个同昨晚餐桌上截然不同的白昙。

      “哥哥,我昨天说想吃椰汁桃胶,你真的做啦?”

      “这两天我休假,你想吃什么和我说一声就成。”

      “哥哥你对我好好!”

      “是吗,我记得你昨天还管我叫‘这家伙’来着。”

      “那一定是你听错啦……”

      只见这只白凤凰搂住他“哥哥”的臂膀,笑眼弯起,一双雪白的睫好似细丝绒羽扇,垂下小片阴影,全然不见了昨日那副心高气傲的跋扈模样。

      可他一转过头来,变脸就跟变戏法似的,霎时又搬出一副骄横面孔来对着寒露和珀西文。

      “今天我要和哥哥在家里看电影,你们两个给我出去。”

      一旁的立夏听他这语气近乎命令,余光一瞥,又瞥见对面那位苏尔亚来客面色似是十分难看,赶紧咳几声,打个圆场:“没事,寒露,我把梧桐城旅游指南传到你的通讯器里了,你就和珀西文殿下到城里随便转转吧……今天周末,市中心的剧院有免费戏剧看,好像叫什么《天涯蜜运》。”

      于是寒露在珀西文又要和白昙吵起来之前,赶紧拉着他出门看戏剧。

      一路上,寒露点开通讯器看了看《天涯蜜运》的简介,很简单的剧情,就是两个浪迹天涯的飞行员长途羁旅,在一艘小飞空艇上谈情的故事。

      珀西文冷哼一声,薄唇一扬,不就是部破爱情剧么。

      可真个儿到了剧院里,寒露却发现他看得比谁都要入迷。

      剧院的穹顶呈暗金色,一串串宝石和琥珀雕琢而成的梧桐花在其间绽放,烂漫光辉之下,舞台绣帘缓缓拉开。

      戏剧布景是投影出来的水墨画,晕染而出的黑白山水仿若朦胧烟雨,笔势淋漓。至于背景乐呢,便是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在曼声低唱,剪纸画风格的飞空艇循歌声与山水而下,飞入雉堞隐隐的城市群,两个主角历经千山万水与千难万险,最后从那飞空艇上缓缓走下。他们之间曾有怀疑与争执,却也有思慕、包容、渴望与信任,最终携手同行,静静走入一片繁华人声,就此隐于市。

      一阵咿咿呀呀的低声浅唱后,全剧终。

      “在我们苏尔亚的戏剧里,真正相爱的人必定是一对战侣,一个钢铁意志,一个剑胆琴心,只有并肩作战、一齐为帝国效忠奉献的战友之间才有伟大的爱情诞生……那两个人就驾着艘飞空艇到处乱飞,这也能有爱情?”待戏散场,珀西文端起剧院免费发放的桐花蜜汽水,喝了半口便评点起方才那出《天涯蜜运》来。

      “呃,我怎么同殿下你解释呢……我没谈过恋爱,但我觉得不一定要把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上升到家国高度吧……”寒露笑笑,“而且殿下你不是也看得挺入迷的嘛,爱也有简简单单的、不轰轰烈烈不伟大的爱呀。”

      珀西文长眉一挑:“愿闻其详。”

      寒露推推眼镜,道:“比如愿意为一个人忙前忙后……比如总是向着对方,说起对方时总是下意识地说对方的好、袒护对方?”

      他不过就这么下意识地随口说说,转头听见袖中通讯器传来“嘀嘀”的来信音,又低头查看通讯器去了,哪料到正在喝汽水的珀西文听了他的话后,差点噎住。

      其实珀西文有轻微的恋床症,睡立夏家的客房,他睡不太着。昨夜他起来想看看月色,转过玻璃花房一座,转过梧桐树荫掩映的长廊一条,无意间听见了寒露和立夏的那番话。

      小皇子他只是不太会说话,为人还是很好的。

      比如总是向着对方,说起对方时总是下意识地说对方的好、袒护对方。

      我应承了要帮他,就得帮到底。

      比如愿意为一个人忙前忙后……

      珀西文的脸,“轰”一下红了,脑子里仿佛炸开一朵蘑菇云。

      那头寒露在忙着给立夏回短信,一个转身,左手不小心碰到了珀西文的心口处。

      在苏尔亚,以左手轻触一个人心口处,是极为明显的示爱举动。

      不仅是示爱举动,还是一个十分庄重的誓言:我愿意为你付出一生。

      苏尔亚开国至今,会对爱人立此誓言的人加起来大约都不逾百。

      珀西文一双翡翠般的蓝眼睛霎地瞪大了,一个趔趄,差点往后摔倒。

      这个庄周人与自己相识不过小半个月,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竟然就愿意为自己奉献一生了?

      原来、原来他不求报酬,是因为对自己一见钟情……

      珀西文深吸一口气,他本来以为自己脸上多了道代表失败者的长疤,已不会有人再喜欢自己,没想到,没想到这个庄周人……而且这个庄周人长得挺好看、做菜也挺好吃的……但他还没有做好谈恋爱的准备……

      “殿下,立夏发短信告诉我梧桐城的周末夜间集市有很多有趣的小玩意,你想不想去看看?”

      寒露回过头来,却见他好似在发呆,久久都没个答复,便又问了一遍:“怎么样,你考虑好了么?”

      然而,珀西文脑子里那朵蘑菇云还没散完,他没听见寒露方才说的夜间集市,他只听见了那句“你考虑好了么?”。

      寒露的脸掩映在剧院门口的路灯光下,灯色清亮,他的脸清俊,襟口处是若有似无的忍冬芬芳与橘子皮甘甜,衣间的仙鹤刺绣秀峻飘逸,仿佛随时可乘风而去。不过一旋身大小的光影之间,竟像一处未曾有人造访过的星国。

      下一秒,珀西文薄唇一抿,似是下了天大的决心:“看在你为本王做了那么多事的份上,本王、本王勉为其难地答应你……!”

      “啊?”寒露瞧他川渟岳峙,一副立誓般的凝重表情,内心十分不解。不就是去看个夜间集市么……

      最后,这两个鸡同鸭讲的人一齐去了梧桐城的夜间集市。

      在寒露眼里,不过是去看个新鲜,可在珀西文眼里,却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与人约会。

      一路上,他立了二十一遍军装领子,扶正了三十七遍胸口的勋章,途经几面玻璃橱窗,便要转过头去悄悄瞧瞧自己一头金发有没有梳好。灯火下,铺向夜间集市的不过是一条普通柏油路,却被他走得好像苏尔亚阅兵式上的红毯。此际,他的谨慎态度,都快赶上从前他与几位皇兄乘车阅兵了。

      夜间集市在城北,千盏悬浮灯笼飘在半空,灯笼背后的小翅膀一扇一扇,橙黄晶亮。

      寒露出示立夏传给自己的本地公民邀请码,便与珀西文行过千盏小灯笼,入了会场。

      烂漫灯火仿佛一片浩浩的琳琅,绵延千里,如蓊郁的螺旋星云自天河上倾泻而下,将他们卷入绮丽万象。

      集市里的玩意儿很多,有捞金鱼般捞极微型云鲸的小摊,有卖荔枝酿和樱桃苹果汁的果汁店,有出售各色杂货的自动化悬浮小摊,小摊总共一千个,一千个都纹绣灿烂,一列列地排开去,仿佛在夜下打翻一千匣明珠。菠萝油、生煎包、蟹黄汤饺、小龙虾三明治和糖水的味道循夜风飘来,背生羽翼的男女老少穿梭其间,过往羽色丰丽烂漫……在这座金灿灿的摩登都市,夜间集市大约是极少数有烟火气的地方。

      然而珀西文囊中羞涩,他连捞极微型云鲸的一点零钱都付不起。

      可他别过头去,瞧见对眼前一切都很好奇的寒露,握了握拳,下决心要给寒露买点东西。

      所以,最后,他军靴一迈,走到了个射击摊档前。

      就是那种热闹的街头一定会有的射击摊档,射中了有梧桐城特产的工艺品,射不中就得给钱。梧桐城的射击摊用的是悬浮靶子,移动得极快,前边已有好几个客人花了冤枉钱,俱是一无所获。

      珀西文执起几把□□,挨个掂量掂量重量,最后选定一把老到都掉了漆的旧枪。

      他故意选的这把不太好的枪,就是为了在寒露面前表现表现,告诉寒露,他们苏尔亚的子民即使是用一把破枪也能百步穿杨、百发百中。

      三分钟后,所有靶子都已给他射落。统共五十多个靶子。

      凡过往行人都在驻足惊叹,一旁的摊主见此情景,脸色都白了。

      “哼。”珀西文得意地昂了昂头,余光一瞥,迫不及待地想瞧见寒露崇拜地望向自己的模样。他都料想好了,那个庄周人一定会作捧心状,目光闪闪地看向自己,满眼崇拜。然后呢,就像《天涯蜜运》里那个女飞行员一样惊呼一声,“达令,你好厉害噢,我已经无法自拔地爱上你了!”。

      然而——“殿下,你这样,让人家老板有点难做啊……”寒露快步走来,竟是在他耳边小声说了这样的一句。

      珀西文早早准备好的满腹说辞,诸如“小菜一碟,你不用太崇拜我”云云,刹那间付诸东流。

      一时间,珀西文面色复杂,由白转青再转紫,最后变为一片恼怒的红。他有很多话想说,比如“你情商怎么这样低”、“我这都是为了你”等等等等,可他心高气傲,不愿承认自己所为乃是为了寒露开心,最后只冷哼一声:“我枪法好,射落他所有靶子又如何?不过弱肉强食罢了。”

      可那一头,原来老板压根没料到这儿竟会有位大隐隐于市的神枪手,今夜根本没有备好五十多份的工艺品,无奈之下,只好给了珀西文同寒露二人一张游园劵。

      游园劵呈羽毛状,上面绘着幅鸟瞰梧桐城全景的水墨画,黑白水墨旁,有一列行书小字。大意是,只要不是太昂贵的东西,今晚他们在夜间集市的一切消费都可被抵消。

      可珀西文如今本便心情不太好,哪有什么消费欲望,另一边,寒露见他脸色霎时不对劲了,也在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所以最后二人只用这张游园劵吃了笼生煎包,购置了新的猫粮,顺便买了点东西给白昙和立夏当羽毛的回礼。

      在回去的路上,寒露又一次观察珀西文的脸色,这回,他终于开了窍了。

      联想起珀西文脸色变得难看是在什么时候,他终于醒悟过来,这小皇子该不会是……该不会是在一直等着自己夸他枪法好吧?

      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一只手在唇边半握成拳,假意咳了一声。

      “殿下,我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枪法像你一样准的人。方才我太过震惊,现在才回过神来,你是真的很厉害。”

      二人此际正在走一条石板路,月色灯影下,蛙声虫鸣间,寒露悄悄用余光去打量着珀西文的面色。只见两侧灯牌晶亮的光晕里,珀西文白皙透明的耳尖竟逐渐泛起了红。

      霎那间,粒子相撞,春天融化,砰砰砰砰。

      “哼,本王自然知道本王很厉害,用不着你来告诉本王!”他军靴一迈,步伐又快了许多,面上早已冰消雪融,红着脸,匆匆行过一片清亮柔软的月色。

      缘由不明地,寒露想起了他同珀西文初遇见时,对方一把手枪指向自己,最后却只胡乱射向了自己身后的芦苇地。

      他摇摇头,笑笑。猫科动物幼年体,大多喜欢虚张声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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