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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二十三前因 ...

  •   “对不起对不起,说错话了,根本没有那个谁,是我胡言乱语!”高法依格被套话,反映过来的一瞬间,竟不是生气,也不是武力镇压,是耍赖。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的,她的心情糟糕透了,觉得自己很差劲,不仅是中了埃里克的计,还有自己的反应,而且她知道这些都是她自找的。
      她感觉很无力,一颗心沉了下去,像是又跳了一次碧芙斯特桥。
      多说无益,而后便是久久的沉默。埃里克在她面前,好像是在消化着这一切,投向高法依格的目光,像深沉的海水一样晦暗,再没有之前的温和。
      “来吧,我们得战一次。”高法依格说,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手上多了魔杖,“正好我也把血斧还给你了,凭我现在的实力,咱俩谁输谁赢还说不定。你可以试试。”
      埃里克对她的提议看不出情绪,他手上的血斧发着冷光,他偏头问:“怎样?”
      高法依格深吸一口气,好像在活动筋骨:“我输了,死也可以;我赢了,要把你捉起来,你现在知道得太多了。”
      话已经完全说开了,不仅是埃里克,高法依格的眼里也少了以往的感情,她要正视事实了,这是唯一的路,她不能功亏一篑。
      “我们真的有那个必要吗?”埃里克抬眼看她,“我以为,以你现在的实力,只要我现在叫你的名字,就没有别的结局。”
      高法依格无所谓地笑了:“我当然有办法。”
      她脸上仍然微笑着,埃里克以为她又要拿出什么法宝,却见她只是把魔杖放到自己脸侧,嘴里不知道念了什么。
      “高法依格!”
      他叫出声,并未来得及,魔杖杖尖微光一闪,高法依格面无异样,冷冷地笑眯眯地看着她。
      一会,她的左右耳都流下鲜血来,慢慢地一道血流蜿蜒到她的脖子上,像一条残破而血腥的项链。
      埃里克的瞳孔蓦地缩小,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到这一步。
      现在她是完全陌生了,不是他朝夕相处的“马苏里拉”,也不是他努力适应的“高法依格”。她是为达目的不顾惜任何事的,九界第一女巫。

      “我信!所有的事情,肯定会有另一个结局,我一直想告诉所有人,也包括你,不要太笃定了。”高法依格初失聪,声音大了一些,因为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也觉得怪陌生的,因此中途停顿了那么一两次。
      她不再受灵魂之间法则的制约了,她很讨厌那个,世界上所有困住她的东西,她都讨厌。然而等到现在她的世界完全安静了,她又觉得有些无趣,尤其是当她看到埃里克失望的眼神。
      她错就错在对他的迟疑不决,她有时会不会太在乎他的感受了?由着他把自己戏耍,甚至把她逼到了这个地步。
      说到底,他不过也是个祭品罢了。
      她曾经有很多机会料理他,六十年前,他还是一个凡间小孩,在海上,她第一次找到他,那是她对他的第一次纵容。
      她那次来得有些晚了,小孩已长到十岁,甚至还有了名字,她远远地观察了一会,听见船上的老人叫他:“埃里克!”小孩闻声,灵动的眼睛滴溜溜地一转。
      她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只是惊愕,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却看见那船上的小孩,早已发现在水里默默窥视的她了。
      “爷爷,我在外面再看会星星,你先睡吧。”他说着,轻轻掩上船舱的门。一双眼睛紧张的盯着海妖还是不知什么东西的她瞧。
      她不情不愿,却又不甘示弱地从水里爬出来,踩到他面前的船舷上。
      那个船板一点都不好,吱吱嘎嘎地,显得她很重。
      小孩已看呆了,属于孩子的大而黑亮的瞳孔里清晰地反应出了她的影子,神情仿佛又和其他祭品一样了。
      她突然觉得把他吓傻好像也挺好的。
      她和一个孩子对峙着,孩子反应过来,眼睛里又恢复了神采。她叹口气,决定试试奥丁常玩的那套把戏,语气却凶巴巴的:“你的愿望是什么?”
      她上船的时候顺带了几条漂漂亮亮鱼,在船板上挣扎,好像要争相亲吻她的赤脚。
      她当时只是想给他个小甜头,给他个小补偿,她便能对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少些愧疚。
      她以为她拿捏住了小孩子的心,可能是糖果,或是金银,她可让他在享受中闭上眼睛的。
      谁知他却鼓足勇气,大声说:“我要这罗京海上,再见不到赤尔人和虎铁人的船帆,我要这诺尔威国境中,处处流传我名。”
      她傻眼了。挠挠头发,又问了一次:“你叫什么?”
      他眸光闪亮,挺直胸膛:“迪埃里克。”
      她真怕她是找错了人,踌躇着答应了:“成……吧。”

      但是她没有找错人,黄金罗盘的指向不会有假,她认清了那个事实,已经骑虎难下。
      她要遵守诺言,辅佐他称王。她先陪埃里克回到岸上,埃里克便敢过来拉着她手。
      小孩柔软的手在掌中,她想,那便先这样吧,他活一辈子最多一百年,她还耗的起。
      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名字。”她说瞎话。
      “需要有名字的,海仙女。”他慢吞吞地说,声音里还带了一点稚气,“不然我就给你取啦?”
      她正靠在礁石上自悔,眯着眼睛懒洋洋的:“那你说一个来听听。”
      他想了一想:“莉拉怎么样?”
      她听着还觉得顺耳,应允了:“可。”
      这是她对他的第二次纵容。

      她决定做他的守护仙女,嘿,仙女这个称呼,她也很满意。
      她那段时间在人界的模样,总是长长的金色头发,结成辫子,或者盘在头上,渐渐缀满了埃里克为她从各地搜来的宝石;一袭长裙,是大海的颜色。她管这样的装扮叫不辱使命。
      ——虽然她常做的事情,不过是随地坐在诺尔威的王廷中吃蛤蜊。
      平心而论,她也没帮上过埃里克什么。她所做的最大的贡献,不过是为老国王托梦,让他到这个偏远的山村寻回他的“小儿子”。
      埃里克回到王廷长到十四岁,便第一次出征。
      在高法依格印象里,埃里克十四岁以前的时间,是过得很慢很慢的,收养埃里克的那个老渔民不久后去世了,世上只有他们两个。埃里克眼睛里比在罗京海边时多了阴霾,但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多数时间是快活的。他们一起在埃里克的宫殿里过日子,宫殿的院子里有一棵大树会开花,时光清静而悠长,埃里克读书,她也读书,累了,小小的脑袋枕在高法依格腿上睡着,她有时会叹气,小小声,像那浅的也听不见的落花声音。

      十四岁他出征,六个月的行旅。他战胜回来时,竟比她都高了。他欢快地拥抱她,在那棵东去春来又开花的树下,他的肩章上用粗糙的金线绣了他的名字:迪埃里克。
      从那个时候起,他的征途就开始了。埃里克王子的威名传遍这块大陆,他的愿望的后半段,完成得比他们俩想象得都要快上许多。
      她却渐渐地疑惑了,因为眼前这个人是迪埃里克的认知,已经如此坚实,她需要常常提醒自己来这的目的。

      他回来后不久,她却要走了。
      她的面貌跟四年前一样,分毫未变,埃里克却长大了许多,这次是他送她了。
      “你还会回来吧?”少年默默地注视她。
      她觉得很烦躁,摆摆手:“如果有机会的话。”
      他最好快些达成他的目标,她也料想不会很久,她不要再和他待在一处了,下一次她来,非得心无芥蒂地取他的命。
      少年没有挽留她,知道她什么也不缺,只是送了她一块他不知从那里觅得的,他一看就想起她来的,状似蛤蜊的一块绿宝石。
      她默了默,收下了,硌在手心里。
      她走了,没有走多远,还在人间,找了个小地方,睡觉,捉鱼,吃蛤蜊。偶尔看虹桥,再想些不可思议的事儿。
      她走了,没能走多久,因为听说诺尔威的新王要病死了,那是七年以后。
      他带兵苦战,好容易打赢了,带着他的军队回来的时候,在山里遇上了一只威尔士小脊龙。
      他一介凡体侥幸杀了那头蠢龙,自己也受了重伤。
      高法依格回到诺尔威王城时,城墙上都已挂上了白布。
      这是最好的机会,她不必再装什么海仙,她是心怀鬼胎的女巫,一切都已备好,她带着一柄血斧,它曾经的主人叫海姆达尔。
      她从未忘记过,海姆达尔,可是那个人的名字,也已经如此响亮。
      “埃里克。”她坐到他病床前了,叫他,“你要是死了,就死了吧,咱们的契约,算我食言。你要是能活下来,我再许你一个愿望。之前是我太不称职了。”
      埃里克已昏迷多时,他中了龙炎的火毒,浑身高热,气息奄奄。但是他好像听见了,轻轻点了点头。
      高法依格抓住他的手,想起多年以前那个小男孩伸给她的,现在已经长得这样大。
      他二十一岁。

      对他的重病,她什么也没做,她把这事交给命运的神。所以埃里克奇迹般地康复了,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他清醒过来,紧紧地拥抱她,她感觉到她怀里诺尔威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战士嶙峋的骨骼,落下一叹。
      “陛下,我为你献宝来的。”高法依格说,呈上血斧,“这是亚尔夫海姆的精灵打造的神兵,得此可保陛下无虞。”
      埃里克胸有成竹,玩着她的一绺头发:“我不要这个。我在昏睡时听见了,我没死,你要再给我一个愿望。”
      高法依格也曾想躲过这一层,盼他忘了,可听他口中说出来,她却心下安定。
      “你要什么?”她斜着眼蔑他,竟透出一点人间的娇。
      他贼胆倒大:“你不要走了,陪我老吧。”
      她板着脸:“怎么陪?”
      他思索了一下,笑:“不敢让你名不正言不顺,诺尔威还缺个王后。”
      她挑起一边眉毛:“你要娶我?”
      “是——”
      话音戛然而止,是高法依格把血斧的刃横在埃里克面前,仿佛一种威胁。
      他却仍是笑,无所畏惧地。
      高法依格垂下眼去:“你还是收下这个。”
      “哦?”
      她把斧子倒转个个塞他怀里,别过脸,气呼呼的:“我的嫁妆!”
      斧子砸在床铺上,埃里克一下把人搂在怀里,亲了她的头发。
      她晕乎乎地,感觉自己对这小孩的纵容也太多了。

      他们的婚礼在四月末,不冷也不热的时候。她下意识想穿她那件白色绣金线的袍子,想想还是选定了海蓝的一身。
      她出场走向埃里克的时候,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惊喜让她把头抬得更高了。
      她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在奥丁的祭坛前宣誓,誓言的最后,他们许下自己的名字。
      他眼中明亮,毫不迟疑:“萨尔托维迪埃里克。”
      她声音小一点点,跟在后面:“莉拉。”
      不过反正这也不是她的真名。
      “莉拉,你是否愿意嫁我为妻?”这是他擅自加的。
      她高矜地一抬下巴:“可。”像当初她得到这个名字时一样。
      他眉眼弯弯,凑过来吻了她。她却无法像她得到这个名字时一样,那样漫不经心,因为她脸红了。

      时间就这样向前走着,她成了诺尔威的王后,埃里克的妻子,以她的所能,她也无法想象这回事。
      埃里克在三十七岁时完成了他十岁时在罗京海边许下的愿望,诺尔威国强民富,天下平安。他慢慢成熟,衰老,高法依格一如既往地年轻,矜贵。
      不过她又妥协了,埃里克四十岁开始,她也主动尝试了衰老的滋味。
      她没有哪一次信守承诺比这次做的更像样,她真的陪他到老,到死亡的阴影最终裹挟他而去的时候。

      埃里克是在她怀里死去的,“谢谢你,”他对她说,“我好爱你,我很幸福。”
      高法依格喜欢他说这些话,轻轻拍了拍他。他闭上了眼睛。
      人世的悲欢离合沾不上她的裙角,她早已设想了这一天,所以也没有什么遗憾。
      她和他,从那时起一笔勾销了。

      她把埃里克的遗体,并那柄血斧一起带走。她晚了许久,终于祭出她的法阵,却发现埃里克原应安在的灵魂不翼而飞,血斧不知怎的,变成了一把普通的凡人的铁斧。她才知事情已脱离她的掌控,埃里克竟在身故后飞升阿斯加德,成为了恩赫里亚的一名。
      她苦苦追上阿斯加德,化名马苏里拉,她又一次遇见他。他失去了记忆,虚弱,散漫如一道影子,她看见她看他的名牌,露出疑惑的表情———萨尔托维迪埃里克。
      她是叫什么都可以的,高法依格、莉拉、马苏里拉。他却是从一而终,一个自认叫“埃里克”的凡人,虽然他事实上其实是十二主神之一海姆达尔,在人间的最后一道残魂。

      事情又要从很久很久之前说起了,她和海姆达尔是一对恋人,后来海姆达尔死了。那是一切事情的开始。
      海姆达尔死后,高法依格寻遍所有复活之法,都行不通,在她最颓丧时,海姆达尔的生母——海之九仙女雅恩莎撒送来了一副黄金罗盘。她同时得知,雅恩莎撒已伤逝了。
      她早知海姆达尔是奥丁与雅恩莎撒之子,后者是来自远古血脉的神秘神族,在奥丁做神王的时代,世上早已听不见她的名字。因此高法依格不知,雅恩莎撒被称为九仙女,不是指的她在海神女儿中的排行,而是因她是一体九魂,是九名仙女的共体所致。
      黄金罗盘,上面记载了为海神一脉相承的分魂之法,是雅恩莎撒留下的最后的希望。
      高法依格根据素未谋面的仙女送来的遗信得知,雅恩莎撒生下海姆达尔时,曾剥下海姆达尔的一缕灵魂留存,若是海姆达尔不曾殉世,那或许只会是幽暗深海的一束光球。而海姆达尔死后,这世上的一切巧合,连神明都要歌颂命运——以海姆达尔的魂之气息为引,雅恩莎撒得以以自身为祭,将海姆达尔的残魂再分为九,分散在九大世界中,待时机成熟,九魂归一,海姆达尔的神体便可重生。
      雅恩莎撒等不到那个时候,考虑再三,决定向高法依格奉上黄金罗盘,顺便托付这件事情。九片残魂在成形之初异常孱弱,正需要一个强大女巫的守护。
      高法依格至今也不知道如何解释一个母亲的选择,雅恩莎撒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海姆达尔的父亲、兄弟、朋友,而是仅仅告诉了她,一个声名狼藉的叛乱女巫。
      大概是知道只有她会为此不择手段的缘故。
      事情就是这样的,高法依格很想这样告诉埃里克,过去的时间里,海姆达尔的其余八魂都已聚齐,你是最后一环。
      她倒不怕伤害对方感情之类的情况,虽然那是很有人情味的一种说法。但是她是一世的莉拉,短暂的马苏里拉,永恒的高法依格,她曾得到最多的形容词:高贵,残忍,清醒。一开始她要做的事情,没有转弯的余地,她和他的情分,早在他在人间死去的时候,就已一笔勾销。

      她只是无法承受,一个自我意识过于强烈的残魂,可能造成的意外后果。
      他总说他叫埃里克。迪埃里克。

      不,你是海姆达尔。
      一切可能只是高法依格脑海中短短的沉思,她仍在手持魔杖和埃里克的对峙当中。仿佛经历了一阵眩晕过后,她睁开眼睛。
      耳朵听不见,四下静的让人恐慌,视线就显得格外清晰。
      面前那个人,还是熟悉的样子,他看着她,眼神中第一次有点悲伤,好像知道自己马上要被主人杀死的兔子。
      兔子罢了,残魂罢了,祭品罢了。高法依格在心里高屋建瓴地总结道。
      只有在看到他头发上不小心沾上的一点草叶,她才注意到他们一起原来已经赶了那么久的路。

      埃里克先出手,他第一次使用血斧,试探着往地上一劈。
      他的魂力比他想象中还要沉凝,再加上恩赫里亚与魂钥融合后的天赋法力,一击之力超过他的想象。斧影化作一道气势如虹的流光,直向高法依格撞去。
      她不愿硬碰硬,身形微闪,就要移形幻影,目标是埃里克身前一臂的位置,她魂力不足,不能恋战,计划先喂他一道石化咒。
      这计谋未能实现。她消失了,附近的空间一阵扭曲。可能只有几分之一秒的时间,她又在原地出现,正撞上埃里克笔直的斧影。
      那血斧的劲力好大,她有一种自己的灵魂已经被撞成九片的错觉,她还有空档觉得有些好笑,伤后的疼痛马上涌了上来。
      她被撞的后退,过一会才停下,已是气力微弱,委顿在地,魔杖撑着地面才没有倒地。
      摇晃的视野里,面前站着两个人,红翅的精灵——她目光紧缩——正是纽伦,忽闪着翅膀,背对着她和埃里克说着什么,促使她刚刚移形失败的罪魁祸首,再不用说。
      埃里克才不是任人宰割的兔子,高法依格心里泛酸,嘴里也说不出话,看见埃里克答应了什么,最后看了她一眼,和纽伦一起走了。
      她再支撑不住,即刻晕了过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二十三前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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