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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柳依依执拗起来是丝毫不讲道理的。宁海澄问过她无数次,为什么必须让自己读理工科,而且还把专业选择限定在航天航空这么狭小的范畴内。柳依依得过且过了这么多年,头一回对宁海澄提出如此明确的要求,必然有她强烈的目的性。而她如果可以给出充足的理由,宁海澄也未必非得要跟她硬碰硬死磕着去读美院。可柳依依什么都不肯说。她一再强调宁海澄头脑足够聪慧,只要肯花心思,把功课赶上去不成问题。与宁海澄的谈话从来只交流表面问题,而绝不涉及深层次原因。似乎打从内心笃定,宁海澄终有一日会屈从于她的意志。无论她能不能给出像样的理由。

      对于绝大多数十六七岁的高中生而言,柳依依这一招确实足够用了。尚未完全度过青春期的少年,身体虽在快速发育,生理与心理却都远未成熟。面对观念巨大的分歧,他们很少能够彻底隔绝来自至亲长辈的影响和压力。一边在抗拒,一边仍依赖。争执的结局,往往为人子女者在核心问题上作出更大让步,长辈则以另外的方式予以补偿——好比柳依依也曾向宁海澄承诺,只要他能安心在新学校读书顺利考入航空大学,她便会全力支持宁海澄把绘画作为辅修专业。

      听起来似乎也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可惜宁海澄是柳依依唯一的至亲骨血,不仅遗传了她精致动人的容貌,更遗传了她平时不显山露水、一旦发作便非同一般的固执。
      宁海澄厌烦她不讲道理,把自己当小孩子一样任意摆布。更厌烦她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她不仅让宁海澄感到屈辱,更令他由内心深处滋生出深深的孤寂感。仿佛与他相依为命十六年的母亲,并没有将他视作生命中最为贵重的存在。

      宁海澄无法接受。但同时,他也无法离开柳依依。于是他只能消极抵抗。在课堂上睡觉、发呆、看“图画书”,甚至明目张胆支起画板。这些明显会激怒任课老师的行为,有多少是出于“秉性顽劣”,又有多少是出于“有意为之”,宁海澄自己心知肚明。柳依依也心知肚明。

      他们都在赌对方会退让。赌注是宁海澄的前程。

      宁海澄不担心,他这样年轻自然赌得起。柳依依似乎也成竹在胸——这或许还是因为她盲目发作的固执在作祟——除了时时劝导宁海澄用功读书,她还是那个温柔得近乎顺从的慈母。哪怕宁海澄每天都给她带一份成绩只有二三十分的试卷回家,她脸上的笑容也从未勉强过。

      母子双方各怀心思,维持着表面上的风平浪静。但涉事第三方,二中高三一班的班主任已经无法再保持风度。

      全国的高三几乎都被题海淹没,固定每周一小考、每月一大考。二中自然也不例外。

      宁海澄最初碍于老师们对自己的关怀,每次考试还愿意答对几道选择填空。时日渐长,他的成绩毫无长进,还要大幅低拉低班级平均分,脾气再好的老师也没了好脸色对他。宁海澄没有了人情负担,索性连装样子的工夫也省掉,每逢考试干脆直接交白卷。

      庄老师任教三十余年,从没带过这么一言难尽的学生。当初二中校长肯接受宁海澄,绝大多数原因是看在高额赞助费的面子上。但庄老师不同。她是国家特级教师,一辈子勤勤恳恳只知教书育人。她带的一班是重点班中的重点。愿意让宁海澄进来,是真的认为他有潜力。确定班级时,柳依依特意拿过宁海澄在暑期辅导班做过的测试卷给她看。省会城市的专业辅导班,师资力量不比二中差。出的测试卷也很有水准,完全可以直接用到二中的月考上、甚至期中考上。宁海澄那时只在辅导班上了一个月的课,答出的试卷思路清晰顺畅,解题切入点极为简便精准。

      庄老师相信自己任教数十载的眼力,只要这些试卷确实是宁海澄独立作答,这个学生经过一年集中学习训练,肯定能在高考中大放异彩。她怀抱打磨璞玉成器的热情将宁海澄迎入自己的班级,没想到璞玉没见着踪迹,却教她好好见识到了顽石是如何折磨自己的。

      庄老师三番两次找宁海澄谈话。宁海澄礼仪家教无可挑剔,每回都让庄老师怀疑,她错怪了自己的学生。可转头回去,宁海澄便又是一张白卷交上来。面对马上就要被二班压过一头的威胁,庄老师忍无可忍,开始频繁找校长的麻烦,坚决要求把这个麻烦扔出一班。

      几乎每一个学校,学生们私下都有自己的八卦传递渠道。何况庄老师性情耿直,找校长吵架从不避人。班里渐渐有小道消息传播,说宁海澄马上就要被发配到慢班去了。更有甚者,说他如果下次随堂测验还交白卷,就要被开除了。

      流言蜚语不绝于耳,同学们看待宁海澄的目光几经变幻,从最初的惊艳、赞叹,到而后的“不过如此”,再到如今,似乎已经开始掺杂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意味。

      林晓雨甚至打足了勇气,双手合十眼巴巴对宁海澄说:“男神,你努努力争口气行不行啊?不然我给你无偿辅导啊?”

      宁海澄面色不改,心头却似有个小小的人儿,雀跃地往上蹦了蹦。前几天他听到柳依依跟冯正和通电话,似乎是想把他转到一所新学校去。这座小小的城市,过得去的高中只有三所。他就这样一所一所地“读”过来,总能读到柳依依愿赌服输的那一日。

      宁海澄等着庄老师将他扫地出门,不想等来等去,庄老师竟又对他态度和缓下来。再找他谈话时也尽量语气温和,出言规劝他年华宝贵,当努力时就要竭尽全力。末尾还做了自我检讨,保证以后会给予宁海澄更多关注。

      “是我太心急了。你入学第一天,你妈妈就跟我说过,你心里对她有一点意见,以致于比较抵触学习。”庄老师叹口气,真诚道:“我对学生心理健康关注不足,一味逼迫你出成绩,恐怕是让你的反叛情绪越来越激烈了吧。老师做的不对。以后我会注意方式方法。不过海澄啊,你既然已经勇敢迈出了第一步,就不能再后退。老师也会帮助你的。咱们一起努力,把这道坎迈过去。加油!”说完还拍了拍宁海澄的肩膀以示鼓励。

      宁海澄走下办公楼,穿过一片操场回到教室,直到上课铃响起,仍旧对现下的状况一头雾水。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竟然令庄老师又对他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这堂课又是化学随堂考,试卷传到林晓雨手里便没再往后传。也就是说,宁海澄并没有拿到随堂考的测试卷,自然也就没有卷子可做。这种情况其实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但一来宁海澄本就无心学习,不必再交白卷反而正合他意;二来以为老师们已经彻底放弃他,连试卷都懒得发给他做。宁海澄便乐得轻松,什么也没有多想,戴起耳机逍遥作画。

      但这一回,宁海澄心念转动,推开挡在眼前的厚厚一摞书本,专注观察林晓雨的动作。

      随堂测验只有一节课四十五分钟。林晓雨各科成绩比较平均,在班里排十五名左右。她答题的特点是够快,但不够细心,因为粗心大意丢分比较多。小测验她答题更加迅速。大概三十五分左右,她已经答完整张试卷。但她没有放下笔,也没有检查答案,而是悄悄从课桌洞里抽出另一张试卷,快速将答案誊抄过去。

      宁海澄恍然大悟。

      下课铃响起,后排的同学自动自觉依次将试卷向前传递。宁海澄陡然伸手握住林晓雨手腕。
      林晓雨低声惊呼,眼睁睁看着下面多出来的那张试卷被宁海澄抽出去。没有经手过宁海澄的试卷赫然写着他的名字,题目做了大半,草草拢一下分数,应是在及格线左右了。

      宁海澄点着试卷上自己的名字,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林晓雨低下头不讲话。宁海澄的目光如有实质,沉甸甸压在她的头顶和双肩。渐渐地,林晓雨几乎透不过气。她愤愤抬头,瞪一眼宁海澄,道:“还不是为你好。难道你真想被开除?”
      宁海澄不为所动,又问她:“是你自己出的主意?”
      林晓雨这回咬住下唇,许久才小小声嘟囔:“……是小蚊子。”
      “谁?”
      “肖文也啦!那个笨蛋跟我一样,不愿让你被开除!”林晓雨又瞪一眼宁海澄,甩开他的手,扭身跑出教室。

      宁海澄愕然松开手,目光落在肖文也细瘦的背影上,心波微微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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